太阳在水平线上升起,黎明终于来临。
熬了一夜的温府众人恨不得走到阳光底下,温暖被寒夜浸冷的身体。
随着最后一张纸钱烧成灰,守夜的任务结束。
九华寺的两个和尚谢绝了早膳的邀请,着急忙慌地出了温府,踏上回寺的道路。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抱书和抱棋便驱使着马车回来。
两人简单地说了说押送释能回去的情形,便各自忙去了。
温家一众人简单地吃过早饭,回到灵堂,等着前来吊唁的人。
他们一个个顶着黑眼圈,面容憔悴,精神萎靡,一副伤心过度的模样。任谁走在街上,被陌生人看见,都要道一声,“节哀顺变。”
唯独温凤岚不同,虽稍有憔悴之感,却精神矍铄,双目依然发着光。
这可能得益于她前世是个临床医生,熬夜这种事,对她来说,如家常便饭。
她看着桶里倒映着的那张清冷的脸,重新振作起精神,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
“我的女儿啊。”
有人来吊唁了。
她忙不迭地用凉水拍了拍脸,来到灵堂。
只见一名身穿粗布麻衫,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趴在丁氏的棺材前面,哭得喘不过气。
丁氏的父亲是一名打铁匠,住在京城辖下的礼泉县,昨日收到丧帖便赶来,一路不敢耽搁。此刻见到女儿静悄悄地躺在棺材里,从前那些两父女相处的画面一幕幕毫无预兆地涌上脑海。
他妻子早逝,与女儿相依为命。好不容易将女儿拉扯大,想找一户老实人家嫁了,女儿却在一次与温庭仁的接触中,芳心暗许。
当时温庭仁刚当上刑部侍郎,又纳了杨氏,一时意气风发。
女儿全然被他成功人士的气质迷住,说什么也要嫁给对方。
他执拗不过,只能从了。
女儿出嫁之后,给了他一大笔钱,他拿着这点钱,买了几亩良田,请了几个佃农,过上了收租的闲适日子。
十个月前,听闻女儿怀孕,他重操起旧业,打了一副护心锁,想在孩子出生的时候送给她。
如今十个月过去,温府下人传来的消息不是女儿生了孩子,而是女儿难产,死了。
他一听到这个消息,顿觉五雷轰顶,抓起刚打好不久的护心锁风也似的跑来。
此刻他颤颤巍巍地将护心锁拿出来,要给女儿带上。忽然看到女儿脖子上的痕印,想起女儿生前总是在他面前不经意提起丞相府里被冷氏欺负的日子,不由得怒上心来。
对着跪在一旁的冷氏喝道:“姓冷的,我女儿被你欺负得好惨,她今天死了,你也要陪葬。”
说着抢将上前,一把要掐住冷氏的脖子。
温管家见状,吓得魂都要丢了,立马拦在丁父面前。
丁父打了半辈子铁,力道非寻常人能比。
一双胳膊宛如铁疙瘩,看似轻轻的一挥,就把温管家带翻在地。
冷氏平时欺负丁氏惯了,以为对方的父亲也是个唯唯诺诺性格软弱的人,今日一见,哪想得这么蛮横霸道。
当即吓得连退了数步,脚下刚好踩到刚熄灭的火盆,一阵吃痛,干脆直接一脚将火盆踢起,将火盆踢向丁父。
丁父平日里打铁,接触的最多的就是通红的烙铁,这等温度的火盆于他而言,一点威胁性都没有。只见他伸出右手,对着飞来的盆底狠狠一拍,火盆立刻调转方向,向着一旁的温从碧掠去。
温从碧当即用手格挡,只听哐当一声,火盆砸到她受伤的右手手腕。
她顺势倒地,嘤嘤地哭了起来。
丁父见状,一下懵了。
他是想报复,但仅限于对冷氏,对温庭仁。
他可从未想过对其他人下手,尤其是尚未及笄的女孩。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冷氏见女儿受侮,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一个大男人,欺负我女儿算什么本事?”
温庭仁本来对丁父本来还有点愧疚之情,此刻在他这般失态,心里暗讽,打铁匠便是打铁匠,永远上不了台面,连女儿的葬礼也要拿来丢脸。
温从碧倒在地上,没有起来的意思,“四姨娘死了,我们心里都不好受,但我们有不分青红皂白,随便向别人发泄吗?你们丁家的人倒好,一来就喊打喊杀,不知道的,还以为四姨娘是我们全家合力害死的,哪知道她自己是难产死的。”
是啊,女儿是难产死的。
怨不得其他人。
丁父一想到这,全身无力。
他回到女儿的棺木旁边,摸了摸她的脸,生前那些委屈,随着一阖眸都消失吧。
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和温家的人讨公道。
他沉默了片刻,待眼泪流干后,起身要走。
温府高门大户,不是他这种赋役能够长久逗留的地方。
随着女儿死去,他和温府的联系将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断绝。
他走出灵堂,一道身影拦在他面前。
“你是?”
“跟我来。”
温凤岚简简单单说了三个字,便转身离去。
丁父看着她的背影,怔了片刻,立马跟了上去。
虽然温凤岚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但丁父似乎察觉到对方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他说。
两人来到梧桐院,冷氏的厢房前。
温凤岚先走了进去,随后对着屋外说道:“进来吧。”
丁父闻言,猛地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屏风后面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
他忍不住湿了眼眶,艰难地绕过屏风,看到在温凤岚手上,抱着一名初生的襁褓。
“这是……我的外孙?”
不知为何,他第一眼便觉得孩子和他有血缘上的关系。
“是个男孩子。”
温凤岚淡淡地说道。
丁父抹了抹眼泪,伸出手想抱孩子,又怕身上的泥弄脏了孩子。
那窘迫的样子,就像第一次与女儿见面一样。
温凤岚用一次性护理垫包住孩子,小心翼翼地交到他手里。
“以后有时间,可以来府上看看小公子。”
听到这话,丁父的鼻子猛地一酸,忍不住问道:“我叫丁大山,不知小姐怎么称呼?”
“我爹是温丞相,我娘是白氏,灵堂里的另外两具棺材,一具是我娘的,一具是我弟弟的。”
“原来是大小姐。”
丁大山抱着孩子,看了眼温凤岚,心中涌起无数疑惑。
温凤岚便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简单地和他说了一遍。
丁大山听完,直接抱着孩子跪了下去,“大小姐大恩,丁大山没齿难忘。”
“快起来。”温凤岚扶起他,将孩子重新抱到手上,“有了孩子,你就不用寻死路了。”
丁大山突然瞪大双眼,“大小姐怎么知道?”
温凤岚摸了摸孩子的下巴,没有回答他的话。
丁大山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放心,我不会死了。”
女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听到女儿死讯的那一刻,他确实想过寻死。
如今看着外孙静静地躺在温凤岚怀里,他重新拾起活下去的欲望,他拿出那把护心锁,“我没什么送给孩子的,这是我亲自打的护心锁,待孩子长大些,我再来看他。”
此时温府有不少吊唁的宾客前来,都是冲着大夫人白氏来的。
丁大山从后门离开,他的背影比来时挺直了不少。
温凤岚将孩子放回空间,回到灵堂。
原本以为被丁大山这么一闹,大家的心情会沮丧不少。
谁知她却发现,众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掩盖的笑意。
这是……怎么了?
装都不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