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不久前的中秋,有登高风俗的重阳让芷萝山更热闹了些,芷萝山居大开着大门,伊轻慕和林静语在院中忙碌,不时和院外往来登高的村民打个招呼。
落橘成酿、霜菊晒茶、木樨蒸露、熟枣炼膏……
收获的季节里,芷萝山给予山中人的馈赠如此丰饶,让一切忙碌都镀上了一层明亮的心满意足。
此时林静语正半坐在地窖门口,将新鲜的橘子剥好,放进准备好的酒坛中,同时将新鲜的橘皮和半干的秋菊混合均匀,摊平在已经空荡荡的葡萄架下,借明亮的秋日阳光晒干,锁住其中清香。
伊轻慕则在后面的厨房里制木樨清露,一缕缕带着金桂清香的轻烟缓缓飘来,种种清甜馥郁的芬芳浮动交融,格外沁人心脾。
正当林静语打算将一个装满的坛子挪到地窖深处封好的时候,大门口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扣声。
门开着,来往的村民又都是熟人,所以会敲门的只会是打算入住的客人,林静语起身往地窖外走,高声喊道:“慕姐,来客人了!”
然而林静语的话音还没落下的时候,她就看到了门口的人,声音一下就喑哑了下去。
云卷白露的时节,西风乍起,荒烟漫野,清秋的芷萝山也不免霜杀百草,水落石出,灿烂明亮的阳光亦宛如水银泻地,带着某种苍白的寒意缓缓渗透全身。
林静语静静地看着敲门的人,青年瘦削得有几分形销骨立,想必经过长途跋涉才登上了芷萝山,此刻扶门而立,苍白中透露出一分潮红,轻咳喘息,微见汗意。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满院一地的苍白阳光,在叶影林荫之间彼此对视,静默无言。
山中不知时日,若是岁月可成书,那林静语在芷萝山的这六个月,无疑是一张空空如也的白纸,但却满布着某个人的名字从前透印下的刻痕。
“哦,星河来啦?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来啊!”
伊轻慕的声音一如平常的清朗明媚,在风中的默然里荡起层层涟漪,惊醒了对视的两人。
回过神来的林静语还是慢了半拍才意识到:“慕姐,你认识他?”
“嗯,怎么不认识呢,还是他拜托我照顾一下过来爬山的你呢。”伊轻慕带着点难明的笑意:“既然小情侣俩不想说话,那病号先到医生这里复诊一下吧!”
……
林静语呆呆地坐在小院里,她觉得自己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脑海里一片空白,努力想集中注意力捋一捋思绪,却又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想起。
直到伊轻慕带着两杯散发着桂花清香的热茶坐到她的面前,她才回过神来,此刻有太多的话她不知道从何说起,但是看到伊轻慕的第一眼,她脱口而出的却是:“他现在怎么样?”
“眼下还很虚弱,但是会好起来的。”伊轻慕轻啜了一口手中的热茶,满意地抬起头来看着秋高气爽的天空,一袭流光溢彩的榴红罗裙在灿烂的阳光里仿佛绽放的火焰光环笼罩着她,某种欣慰的快意从她的身上蔓延来开,“怎么,还在生分手的气?就算现在看出他有苦衷也不想原谅他吗?”
“我没什么原谅的立场吧,一开始也是我先喜欢上他所以追他的,他先提分手也很合理。”林静语喃喃自语,她这话也有几分是说给自己听的。
“看他大病初愈,可以说刚脱离死境的情况下就先来找你,你还觉得他提分手是不喜欢你了吗?”伊轻慕轻笑道。
“他到底怎么了?”林静语反而关注到了更重点的东西。
“脑部血管的先天性畸形,手术成功的机率是一半一半,这六个月,他是去做手术了。”伊轻慕轻轻叹了口气,眼里似乎有几分湿润,但是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意:“手术很成功,好好保养,可享天年,所以他刚过了术后恢复期,就来找你了,你应该知道他这孩子,很多话到死都宁愿闷着,大概是怕下不来手术台,所以才和你分手的。”
“这种事情他都不告诉我,你让我怎么相信他喜欢我呢。”林静语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茶:“还是他觉得,我不可同患难,或者会受不了打击跟他去了?”
“我只是怕,如果我像哥哥一样,之后你就会像慕姐一样。”
洛星河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带着一分淡淡的怅然。
林静语回头看着他,然后又扭头看了看伊轻慕,不太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伊轻慕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开口道:“他哥哥,也就是我的丈夫,和他的病一样,八年前没能离开手术台,小家伙可能是觉得我这些年太苦了,所以不想让你像我一样。”
“当初母亲强行拿回了你和哥哥的订婚戒指时,就和你说过,你们没有真正结婚,你们的缘分到这里已经尽了,从此你为了自己好好生活,才是哥哥的愿望。”洛星河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林静语的旁边,刻意地保留一拳的距离,不敢靠得太近。
伊轻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着茶杯起身走开了:“你们小两口好好聊,别往我身上扯了。”
伊轻慕一走,气氛顿时又变得沉闷了起来,洛星河抬头望着天空不说话,林静语悄悄用眼角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当她想起身去倒些热水的时候,洛星河突然出声了:
“一开始并不是你先喜欢上我的,我当时只是没有做好告白的准备,也害怕你会不喜欢我,所以被你抢先告白了。”
林静语忽然发现自己不再纠结了,她轻轻握住了洛星河的手,止住了他的话,轻轻道:“我生气的是你替我做了决定,我再怎么喜欢你,也不准备容忍你自己决定我的往后余生,只此一次,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