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七夕

带着雨后青山清凉气息的微风，轻轻拂过山居园中的蔷薇架，带起门前珠帘彼此碰撞的清脆声响，将馥郁清丽的蔷薇清香盈满整个山居。

林静语将新摘下的瓜果桃李用竹篮装了，放进了山间清凉的溪流中，比起冰箱冷藏，这种被伊轻慕称为“湃凉”的自然冰镇方式，让水果的凉度更柔和，确实吃起来解暑又不会过分刺激。

正当林静语将竹篮用麻绳紧紧系在溪边的树干上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和往常山林的蝉音鸟鸣并不一样的杂音，似乎是有什么动物呼吸粗重，脚步急促地奋力在林间前行。

狼？虎？熊？豹子？

虽然据说芷萝山没有野兽，但是毕竟也是深山老林，林静语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赶紧蹲下捡了几块石头和一根粗树枝，小心地藏在树后，四下搜寻察看危机的来源。

然而随着异响穿过丛林，露面的却不是什么危机，而是陷入危机的人。

那是是十六七岁的两个男孩，都湿漉漉汗津津地，其中一个背着另外一个，两人露出的胳臂和小腿上都被树叶木丛划出了不少血道子，也都咬紧了牙关，被背着的男孩似乎在忍受某种疼痛，背着他的男孩则似乎在努力压榨出自己身体里的力量。

两人被汗糊住的眼睛显然没有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林静语，只是埋着头扶着树，跌跌撞撞地往下山的方向蹒跚前行。

林静语不得不快跑了几步过去拦住了他们，显然这两个孩子迷路了，这里并不是正常下山的路，看他们状况，也即使能从陡坡下山，也没法坚持到有人烟的地方。

……

被背着的男孩苏迅，无意间在山雨中滑倒滚下了山坡，无法行动。他的朋友李垣一路把他从山顶背到了半山腰这里，但是由于两人都不熟悉环境，所以迷路了，大概多绕了半个山头。

当林静语带着这副模样的两个孩子回到芷萝山居的时候，伊轻慕正在院中摘蔷薇花瓣，打算制新鲜的蔷薇清露，看见他们的样子也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帮手。

谁知道刚把苏迅接过去安置好，伊轻慕还在查看他的伤处的时候，一直坚持着的李垣却先一步失去意识跪倒在了地上，幸好旁边的林静语见势不对赶紧捞了他一把，才没让他撞到头。

看他这样苏迅和伊轻慕也吓了一跳，苏迅上半身都已经弹起来了，似乎下一刻就要蹦过来，却被伊轻慕一下摁回了躺椅上，呵斥道：“老实儿待着！别添乱。”

然而伊轻慕自己却一下跳到了他们身边，轻手轻脚但很稳地将李垣平放在了青石地面上，检查了一番。

虽然舒了一口气，但随即皱起了眉头：“脱水、脱力、低血糖、中暑、淋雨，能坚持到现在，小家伙真够厉害的。”

“他没事儿，休息休息就好了，你别担心，别乱动，小心弄到伤处。”伊轻慕转头看了一眼明显比起自己伤势更关心李垣的苏迅，安抚了一句，随即起身快步往屋里走去，一边对林静语道：“小林，先让这孩子这么躺一会儿，你去把晾好的香薷饮兑些糖和盐拿过来。”

林静语赶忙照办，当她端着调好的药饮过来的时候，伊轻慕已经带着医疗箱回到了李垣身边，摸出了酒精棉球和一包针灸针。

林静语在这里住的几个月，仍旧有些浑浑噩噩的，不过也了解到伊轻慕显然是很懂养生食疗的一些东西的。

但林静语却从来没有发现，伊轻慕的正经医术竟然也造诣颇高，虽说李垣的情况并不严重，但是能快速几针下去便将他意识唤醒，诊断迅速准确，施针手法又快又稳，显然对于针灸急救的了解和应用是有专业医生水准的。

“好了，现在再躺一会儿，不再耳鸣头晕之后，慢慢坐起来，缓缓地喝两杯那个水，再难喝也要喝下去。”伊轻慕把针放进专门的废料袋，擦了擦头上的汗，又看了看醒来第一时间转头去看苏迅的李垣，抿嘴笑道：“先顾好你自己，这有医生了，他暂时不用你操心。”

苏迅的情况比李垣要糟糕一些，但也不到危及生命的程度，没有骨折，除了右脚踝和右胳膊脱臼之外，万幸没有其他伤损，伊轻慕等李垣缓过劲来之后，便毫不客气地让他用力按住了苏迅，迅速有力地几下操作，两声骨响之后，便接回去了脱臼的关节，随即又用绷带固定了一下，暂时处理完了情况。

在治疗的空闲过程中，林静语也用电话和山下联系过了，得知今天因为那一阵山雨，又天色将晚，道路情况太差，所以需要明天才能有车上来接两个孩子，只好留两个孩子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送他们下山。

两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孩都有些腼腆，不住地道谢了一阵之后，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伊轻慕和林静语也不太在意，收拾了一番，便听见了两个孩子肚子响起的咕咕声。

也是，都低血糖了，想来登山也没带着什么吃的。

……

巧得很，这天正是七夕，除却被打断了采集过程没有来得及制作的蔷薇清露，伊轻慕和林静语都已经准备好了其他的庆祝乞巧节的时令鲜食：参芪煲鸡、荷塘三宝、鲫鱼豆腐……

由于添了两个年轻的大小伙子一起吃饭，所以伊轻慕又格外做了一大盆鲜笋山菌鸡丝红油麻酱凉面、一大盘紫苏桃姜和一盆排骨丝瓜汤。

芷萝山居久违地动用了可供几人围坐的大圆桌，在院子里摆了饭桌吃晚饭。

两个大小伙子依然放不太开，加上都受伤生病，影响了很多胃口，虽然伊轻慕的大厨级手艺激发了不少食欲，但是在这种吃饱了还能再吃一顿的年纪，两人却都吃得不算多，算来也就七八分饱。

倒是林静语和伊轻慕都比平日忙了许多，所以胃口大开，四个人勉强清掉了一桌子饭菜。

尚未彻底黯淡的天光里，雨过天晴的山风温润清凉，满盈着花木清香，夜空已经浮现点点星辰，雨后出来觅食的萤火虫也如同精灵般在山林夜色中闪烁不熄。

撤下餐具，伊轻慕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七夕五子（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巧果巧酥，又端来了一大壶冰镇五汁饮和给两个病号的温热香薷饮，这是她们俩原本为今晚的七夕茶话会准备的，不过要是没有苏迅和李垣两人，估计她们俩也就是对坐着看看星星喝喝饮料，然后各自回屋睡了吧？

在往一个准备好供七姐的香炉里插了三柱百合香之后，伊轻慕轻轻敲了敲自己面前的茶盏：“我们今天，欢聚在这里……”

林静语和另外两个昏昏欲睡的男生一起抬头看她，伊轻慕看着他们眼里的一模一样的茫然，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没有接着念经典台词，直接宣布了自己的目标：“七夕之夜，荒山野店，正是说些鬼话怪谈，为几天后的中元佳节提前预热，消暑纳凉的大好时机。”

林静语倒不怕这些，但是她立刻听见了轻轻一声啪，回头一看，苏迅和李垣此时已经贴到一起了。

林静语心下也暗笑了一下，此时伊轻慕已经开始讲第一个关于山中旅馆的鬼故事了，林静语平时也是这些鬼话怪谈的好手，换做以前，大概也会从旁协助伊轻慕一二。

但是今天毕竟是七夕，突然闯入的紧急事件一时打破了她平静得几乎没有记忆的山中静修，让她此时像是久梦初醒的人一样，似乎重新回到了人世。

林静语在几人的谈“笑”声里，静静地抱着双膝坐在了椅子上，目光随着袅袅升起的一缕清香逐渐转移到夜空之上，她将下巴搁在膝头，仰起脸看着天边的星辰，寻找着牵牛星和织女星。

……

伊轻慕的“山中诡事中元预热七夕特别茶话会”，并没有持续多久，林静语想起了她湃在山溪里的那一篮果子，便邀了刚告一段落喝两口五汁饮的伊轻慕陪她出去走走顺便取回水果，也解救一下明显已经瑟瑟发抖的两个小伙子。

两人一人拿了一盏特别为今日准备的莲花琉璃绣球灯笼，各自点上了一支红烛，一袭红裙一袭白裙，在林间的青石板路上缓步而行，惊起点点萤火飘动。

“你吓他们干嘛啊。”林静语轻笑道。

“好不容易来两个小孩儿，逗他们玩玩，而且这种轻微的精神上的惊悚，可以少量增添肾上腺素，对他们恢复有一定好处。”伊轻慕也笑了笑：“另外我看你好像也很喜欢这些，但这些日子也没什么机会给你讲这些，打算顺便试试看能不能分散分散你的注意力。”

林静语微微低头，也是，以伊轻慕今日展现的专业医术，自己的心理状态不太可能瞒得过她。

林静语很快岔开了话题了：“我没想到慕姐你医术这么好。”

“还行，一面是家传，你也知道，我姓伊，伊尹的那个伊。另外好歹当年是考下来了执业中医师资格证的，只是好久没用了，没想到还挺顺手的。”伊轻慕仰头看天，语气里却没有什么自得之意，只有一种仿佛忆起久别故人的淡淡怅然。

两人就这样隐在各自的思绪里取回了山溪的水果，当她们回到芷萝山居的时候，正巧看见了李垣半扶半抱着苏迅从洗手间的方向出来。

“至于嘛你们俩，就吓得连上厕所都得搂着去啊。”伊轻慕忍不住调笑道。

林静语听着两人结结巴巴的辩解，一时也忍俊不禁，轻轻敲了一下伊轻慕的腰，伊轻慕也笑着摇了摇头，接着道：“别回院里了，跟我来，空房间多的很，给你们俩安排个大床房。”

虽说安排了大床房，但是李垣怕半夜碰到苏迅的伤处，正值盛夏时气不冷，便坚持打了个地铺。

伊轻慕给两人的房间点了些祛湿安眠的安息香，又留了一盏小夜灯，便关好门窗离开了，让两个筋疲力尽的孩子好好休息。

“年轻真好啊。”回到院中，和林静语一起清洗碗盏杯碟的时候，伊轻慕轻轻说了一句。

“还没老呢。”林静语笑着回了一句，看着二楼已经熄灯的房间，又笑了笑：“不过确实……他们俩，真好啊。”

夜色清凉如水，星河静静流淌，松涛风声催人安眠，效力尤胜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