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草木有心

到了面试那天，她打开面试要求扫了一眼，上面没要求着装。

思量过后，她翻出那件穿青色荷面倒大袖筒领旗袍穿上，随手挽了个发髻在后脑勺，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古典。

这家公司……或者说是工作室更贴切，下车后跟着导航很顺利就找到了。里面人员不多井井有条，她与其他的面试者一起坐在客厅等待，一个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士给他们每人倒了杯水。

“陆青枫女士，里面请。”

她朝那人点点头，起身跟上。

应面试上的要求，他们把面试地点选在有投屏的会议室里，她将自己的U盘插入，打开自己准备好的文件。

“陆青枫女士，”开口的是一位坐在正中间的男士，看起来应该三十五左右，意外地俊朗，没有一点大腹便便的迹象，“从你的履历来看，三个月前辞职，还是从一个在业界有名有望的公司辞职，方便问问原因吗？”

她莞尔一笑，望着他道：“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与该司的理念不合，很难抱着不同的理念共同合作下去，仅此而已。”

“请开始你的展示。”他拧开笔盖，比了个“请”的手势。

陆青枫从善如流地娓娓道来，从行业分析开始，“职位招聘上写着配方师，配方其实在过去与配药同理，在中医学上更多的用‘遣方’一词，当然，我并不是指责贵司的用词不当，而是贵司要的配方师，并不单单只是针对药理上的，还有市场嗅觉。”

场下几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开场完毕，她开门见山道：“今天我要介绍的商品是‘代茶饮’。”

“这个词并不新鲜，现在市面上很多饮品走的都是这条路，只是在宣发上有所不同，但也大同小异。打个比方，广东的凉茶很出名，一些家喻户晓的大品牌在一开始也只是地域上一个小小的共识而已，现在凉茶能够清火消热、生津止渴，还能预防感冒的功用已经深入人心了，’广东三宝‘也随之被广而闻之，也就是陈皮，老姜和禾秆草，三宝有哪些功用呢？随之又被更多人发掘。”

“所以我认为贵司要找的并不是某一种产品的用料配方师，单单去衡量一个产品在药理上的合理性与有益性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现在的市场已然饱和，在这一块的竞争难免落到宣传之争。”

“那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在哪里做出区别呢？”终于有人发问。

“科普。这个词也许很普通，让许多人不屑一顾，但科普真正的意义在于’祛魅‘。近些年掀起的’养生风’让各个品牌趋之若鹜，确实，无论小的老的都可以养生，打破了年龄限制的市场终于能够大行其道了，却也滋生了许多不必要的误区。”

“老年人买保健品为什么容易被忽悠？因为他们并不知道病理是什么，但出于恐惧和市场的鼓吹，他们是最好得手的年龄层，与此同时，也得罪了另一个年龄层，也就是老年人的子女。从人情的层面看，自己的父母近乎于被‘恫吓’地掏钱买安心，老年人的年老被利用，为人子女当然会不舒服；从市场的层面看，这种用恐惧喂养出来的市场也得罪实际上更有购买力的年龄层，不利于市场的良性循环。”

她端起从室外拿进来的水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在我看来是得不偿失的。因为‘养生’确实是一块金字招牌，只要用得活，就能一直用。说了这么多，那么究竟怎么‘科普’呢？其实很简单，只要通过简洁的信息渠道让顾客一目了然，自然就‘有机可乘’。”

“打个比方，人参是百草之王，有着复脉固脱的功效，但很多人的认知还停留在人参要野生的才好，市面上流传的人参十有八九是假的。其实不然，现在的制药技术发达了，许多本草的养植与炮制都相对完善，人工养植的人参也有着野生人参的功效，并不存在人工的就‘低野一等”的情况。”

“可是顾客会想’这一定是宣传手段‘。”有人问道。

陆青枫想了想，笑着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她没有等答复，自问自答道：“当然是，我们做这些当然是为了让产品卖得更好，但是不一样，比起两眼一抹黑的揣测食品安全，不如直白地告诉顾客选择我们的产品好处在哪里，态度更真诚，信的人多，才会走得远。”

坐在正中的男人手上飞快记些什么，闻言笑道：“听到目前为止，不知道陆女士有没有兴趣来试一试销售岗？”

她语气轻快了些，眨眨眼道：“准备好喽，我要开始配方师的专业演讲喽。”

“现在我们抛开前车已鉴市场饱和没饱和这些问题，来谈谈药食同源。五色养五脏是很典型的从食材下手来养生，像枸杞、甘草、莲子、山药等这类药材已经被融入了食材之中。空腹食之为食物，患者食之为药物，这是药食同源的含义。”

“在中医药里面，顺应四时是基本的规律，包括五行五相五脏这些概念，都可以归到《黄帝内经》里的那一句‘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而我在前面提到的代茶饮，也是这个意思，配方师可以根据节气的不同推出不同的养生理念，最近冬天了，我劝大家可以开始养精蓄锐了，毕竟‘冬令进补，来年打虎’嘛。”

她顿了顿，垂目捻了捻指尖，抬头道：“最后容许我再花点时间给大家介绍一下本草——大家对本草的印象可能还停留在《本草纲目》字面上的意思，神农尝百草的传说流传在一代一代人中，对于中医来说，本草的意义在于从‘上天有好生之德’，今天能用的本草几乎全都是原来的毒药，是在一代又一代的试毒与炮制下才减轻毒性，发扬药性，这也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我们都还在说是药三分毒，因为它们本来就是毒。”

“因此，使本草弃毒从药的人类，本身也是向死而生的。我希望我从事的职业是帮助人们驱除恐惧、巩固身体强健的自信的，虽然这话有些学生气，但我并不想摆脱它。”

她鞠了一躬，悄悄擦了把手中的汗。

余光中有人想鼓掌，但碍于其他同事都没有动作，只好生生压下去了。坐在中间的人朝她点点头，站起身来与她握手，“辛苦了。”他转身对身边人道：“休息一下。”

她走出会议室发觉身后有人，是刚才握过手的男人。她也不局促，问道：“怎么称呼您？”

他言简意赅道：“张衡厘，张衡的张衡，毫厘的厘。”

“您这介绍可真省事啊。”她笑道，顺手把空纸杯扔进垃圾桶。

“方才的讲演里有夹带私货吧。”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是啊，我看你听得挺高兴的。”

他也不掩饰，一改面试的冷脸笑道：“嗐，谁让同行是冤家呢。”

“不过，”他话锋一转，站在门口道：“你要是只说后面那段，我估计就懒得听了，这个世界最不缺专业的人，当然，你已经尽量让我们都听懂了。”

那你们还搞这么个面试……陆青枫也停下来，笑意盈盈地腹诽道。

他抬表看了看，朝她摆摆手笑道：“我这个小公司主打一个’为有源头活水来‘，死气沉沉的都不要。总之，你回去等好消息吧。”

“好的，那再会。”

这就是十有八九稳了的意思，陆青枫淡定地目送他回去，暗戳戳地比了个二，反手一个消息甩在群里：“晚上都来我家吃饭！”

天色未晚，她漫步走在街上，饶有兴致地踩着映在地砖上的余晖，下摆的绿荷涟漪般摇曳。

人声渐渐嘈杂，她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潮，回身看了一眼——既知来路，必明归途。

滴水入流，海纳百川。那片荷悄无声地没入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