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大营处于一片静谧中。然而,静谧下,是谁都无法掩饰的凄凉。
小莲芙的死带走了往日欢乐,每个人身上透着无法掩饰的悲切。三猫山上无忧无虑生长,正要含苞待放之际,却惨遭毒手。
若是当初没有带她们下山...不,若是当初没有上山...
或许从一开始,小莲芙就是卷进这场争斗中的牺牲品,命运早已将她在和淳于菩瑶见面那刻种下种子。
想要生芽,必先其牺牲。
淳于菩瑶挑开帘子进去时,营帐内就剩下贺晚娘和陈沐清两人。
她在来这的路上就在想,要如何还晚娘一个说法,可真见到,话哽在喉咙化为乌有。
从三猫山上领她们下来,是给足了淳于菩瑶面子和信任,即便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大营,也从未有过丝毫怨言。
那句‘保护’成了空话,变成彻头彻尾的笑话。
许是站得太久,烛火忽闪忽明,拉长身影停在床边。
她再一次看清小莲芙那张脸。
贺晚娘擦干净脸上泥土,替她画了红唇浅腮,额头点上几笔莲花花瓣,衬得这人即便在睡梦中也极为香甜。
就好像小莲芙跟你开了玩笑,等一会就会坐起来笑话她们上当了,然后招呼小巴果和小猫子三个人一同哄散出去躲猫猫。
“小莲芙被人扔进摇篮里顺着水流而下,误入莲花池,停在正怒放的莲花旁边。”
贺晚娘轻轻道来。她望着这张脸满眼慈爱,记忆再次浮现出当年捡到小莲芙的场景。
“我被带到三猫寨里曾一度萎靡,虽然逃脱了婆家排挤暴打,终归是被人休掉的弃妇无处可去。那一日,我瞒着所有人来到河边,是做了投河的准备。”
藏身于莲花池内的一声啼哭,制止了贺晚娘的动作,循着声音跳入河中,瞧见摇篮里躺着的婴孩,那股从未当过母亲的欲望此刻溢满胸腔。
她抱着孩子坐在河边,望着天际边由白到青,青色弥漫上一层晚霞,耳边远远听见孟豺带着人来找她,才悠悠起来,抱着孩子回到三猫寨。
小莲芙比小巴果和小猫子小几岁,很快就成了寨子里独一份专宠。
自此,她多了一份生下去的希望。
陈沐清静静听完,转身解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身崭新的罗裙递给贺晚娘,
“我想小孩子不喜欢穿那些沉重的色彩,便挑选这身藕荷色给小莲芙。”
贺晚娘仔细给小莲芙换好,抚平衣服上褶皱,随即坐在一边看着她。
孟豺的死对于淳于菩瑶来说并未有太多感情波动。这个粗狂豪迈的男人,在死的那刻完成了保护妻子的终结使命,称得上是个真男人。
她从未像贺晚娘这般有复杂难绪的心情,不同于她面对生死间的愤怒,大概平静到极点也是另一种发泄的方式。
淳于菩瑶从营帐内退出去,没有再打扰贺晚娘和小莲芙最后相处的时刻。
营帐内外加强士兵站岗,正有条不紊地四处巡逻。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休息?”淳于菩瑶问陈沐清。视线越过层层士兵,眺望远处一片黑寂的旷野。
外面终归又安静下来。
这次刺杀绝对是场意外。淳于菩瑶冷静过后推翻无数次联想,都无法从里面找到合适的理由可以证实。
从最开始的下毒,到第一次刺杀,看似在走一步险棋,实则对方有十足把握和能力,无论成功与否,都不会动摇下一步的计划。
唯独这次,更像是匆忙之下杀人,连掩藏尸体都来不及就逃窜离开。
陈沐清道,“我知道姑娘心里难受,但有一件事,我想姑娘一定想知道。”
“什么事?”
“我幼时跟着父母杀猪,多用砍刀。砍刀剁骨头两下就能剁下,钝刀却不行。”陈沐清道,“但钝刀切肉是不二之选,只需在猪肉上轻轻一划,肉便和皮分家。但这必须得有些几十年杀猪经验的老师傅才能做到。”
淳于菩瑶不太懂杀猪,亦不明白陈沐清想表达什么。
杀猪和杀人难不成能一样?
陈沐清锐眼坚毅,“我看过小莲芙脖子上那道伤痕,如果说是普通人动手,绝不会产生如此光滑平整的划痕,且下手深浅拿捏有度,常人杀猪都难,怎么可能做到这么完美且又准确的伤口。”
用杀猪来比喻杀人,虽然方式不恰当,效果却出乎意料的痛彻。
当时心情被怒火填满,一心只想着出去杀掉丹恒给小莲芙报仇,待到回来时,贺晚娘已经给小莲芙整理好一切,而伤口也被掩盖住。
来不及想枝末细节,淳于菩瑶和陈沐清停在了康老太君营前。
门外士兵拦下,“什么事?”
“代为通传,淳于菩瑶求见。”
不等士兵进去,里面传来老太君疲惫的声音,“进来。”
淳于菩瑶和陈沐清相继进去,康老太君拄着拐杖坐到高位,“可是想明白了?”
两人互视,淳于菩瑶让陈沐清复述一遍刚才所猜测。
“就这些?”康老太君不怒自威。
淳于菩瑶不服,“祖母此言何来?”
“今日你是坐领三军的统帅,碰到这个局面,扔下所有将士和老弱妇孺,凭着一股冲劲杀敌解恨。”话锋一转,“若身为将军,你难道只凭义气打仗吗?!”
康老太君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
淳于菩瑶沉默,随即跪下,“孙女未辩明事情真相,考虑事情不够周全,行事过于冲动,甘愿受军法处置以正军风军令。”
烛火摇晃,随着影子摆动,康老太君走下,布满厚茧的手掌放在淳于菩瑶头上,“此一击,正好杀杀他们威风,当使敌寇知我军锋芒!”随后抬手将她从地上拉起,“只是以后非不得已,莫要轻身犯险。”
“是。”
“退下吧。”
淳于菩瑶嗫嚅唇瓣,“祖母,保重身体。”
转身出了营帐,再回头去看,隔着营帐模糊看见一个垂暮的影子弓腰前行,仅仅三年而已,她那身着战袍,英姿飒爽的祖母,也到了知命天年,再无往日风采。
她挥手让陈沐清凑近,在她耳边低语。
陈沐清惊讶,迟疑地确认,“你确定?万一...”
淳于菩瑶朝她摇头,陈沐清领命下去。
月光照亮远处空寂,她听见阵阵狼嚎回荡。
在这之前,得想办法先把宋其渊诓骗离开,毕竟留在这里对她来说,她无法保证自己再次发狂后会不会伤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