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那么点尴尬,屋内静得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老山虎冷着脸从里屋换好衣服出来,刚才一切事发生的太突然,他抓过那么多女人,醒来有要死要活逃走的,或者得到解救惊喜不已的,还有郁郁寡欢自杀的。
总之,逮着吐他一身,还能神定自若坐在那里喝茶水的倒是头一个。
怎么看,也不像是家里遭了横难悲痛欲绝的样子。
老山虎怕事有蹊跷,上下打量一番这个女人,仔细瞧着,也并没有看出哪里不同。
下山匆忙,没想过能碰上这个局面,自然没带女伴随身,故而淳于菩瑶还穿着那身红嫁衣,箱子潮热促使脸颊晕开红染,发髻略散,钗子松松垮垮搭在上面,整个人说不上的狼狈。
狼狈不失秀美,和寻常嫁人女子并无什么不同。
难不成真是自己多疑?老山虎始终觉得问清楚比较好,他在寨子里生活那么久,一直安稳度日,听说两方大军都盯着三猫山,这个时候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再说,一个姑娘家,说清楚省的日后扯出旁的事端,“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家中可有还有亲人,怎会愿意去当那狗官的小妾…”
淳于菩瑶脸上当即挂上泪珠,犹如珍珠断线,大颗大颗落下,不重不轻砸进老山虎眼中。
她泪眼婆娑,仍撑着一股坚韧之气,“寨主此言是质疑我什么?攀强附贵之人?父母尸骨未寒,我被迫嫁人,现在又遭遇土匪抢亲,现在怕是丹阳城内人人皆知。寨主可有想过女子清白,若是日后回到丹阳城,可有我立足之地。”
字字句句说愣老山虎,哑张着嘴不知如何接话。
他当然没想过这些,甚至说,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意识。
倒是小西急着解释,“这位姑娘,你误会了,我们寨主不是抢亲,他是想救你。”他恨不得自己长八张嘴,“我们寨子里大多数妇孺都是寨主救下来的,其中不乏和姑娘你身世一样凄惨的女人。”
“即使如此,何不用光明正大之法,反而要偷着摸着行事。”
二当家孟豺不耐烦,耳边絮絮叨叨甚是烦躁,“我们是土匪,救人还要提前通知官府来抓我们吗!”跳下桌子来到淳于菩瑶面前,满眼不屑,“你这女人真是聒噪,照你这样说,我们救你还救错了?难不成你还想回到那狗官窝里送死?”
“老二!”老山虎厉声。
他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质疑自己的行为,这和以往不一样,寨子里很多女人,都对自己能跳出火坑开心不已,而这种荣耀光环,促使他一再坚定初心。
可他又挑不出来淳于菩瑶话里的毛病。
甚至觉得,这话没错,
淳于菩瑶想起小时候打的一只豺狼,她掐住豺狼的脖子,倒在地上的豺狼拼死挣扎,临死时眼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与它有着同样的凶恶和残忍。
就像现在,她闻到了老山虎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是久经沙场活下来的象征,身体莫名开始兴奋,血液滚烫如潮水般翻涌。
她压抑着激动,好在悲伤的情绪掩饰掉声音颤抖,不至于让别人看出异样,
“二当家此言差矣,女子立世本就艰难。她不像男人那样能建功立业,或者读书出人头地。她们永远围绕着一亩三分地,出嫁前从父从母,出嫁后从夫,要恪守妇道,谨尊婆家,育教子女。”
她道,“气节与清白,在你们眼里自然不重要,你们做惯了大英雄,行侠正义,享受别人尊崇。可日后呢,若这些女子想要离开,她们又该何去何从。”
孟豺听不懂里面弯弯绕绕,直呼,“你怎么那么些废话,她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还能将她们绑了不成。”
淳于菩瑶一问,“回哪里?夫家还是娘家?”
“当然回…”孟豺止住,他脑子再笨,也明白这话哪里不对劲。
他们一群粗老爷们,只管把人救回来,看到不平之事拔刀相助,里面这一层绕一层的圈圈,谁会去想,纵使去想也不会想这么深。
淳于菩瑶三两句话点破其中隐晦,使老山虎陷入沉思。
淳于菩瑶二问,“既是救人,出师何由?无名无分,若是想再嫁人,可有夫家不在意出处?”
她三问,“若再碰难处,无人相救,可有立命自保之本?”
接连三问,问的皆是女子在乱世中如何安身立命之事。简简单单戳破事实,逼得在堂所有人哑口无言。
空气突然安静,一时间无人能接住话茬。
外面忽然传来女子清脆的喊声打破静止,“大当家,二当家,该吃饭了,今日…呦,哪里来的这么俊俏姑娘,大当家,你又是从哪虏来的?”
老山虎咳咳两声,尴尬的看向别处,“晚娘,你先给她安排下住处吧。”
贺晚娘围着淳于菩瑶,越看越满意,“懂,懂,我懂,姑娘,你跟我来吧。”她拉着淳于菩瑶往外走,顺便与她闲聊,“你可别害怕他们,尤其是大当家,他就是看着凶,实际上心眼最好,心最软,看姑娘这样子,一定是受了大委屈吧。”
淳于菩瑶老实相告,“父母皆被狗官杀死。”
“可怜,真是可怜,委屈了呀。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我叫贺晚娘,有什么事找我就行。”
“客气。”
她跟着贺晚娘来到院子后另一处茅屋,离着老山虎那个方向隔着三两个屋子距离,地处不如刚才经过院子时看到的那几个屋子热闹,略有些偏。
推开门进去,环境一扫而视,屋内没什么东西,一张桌子两方凳子,一张床,仅此而已。
贺晚娘手脚麻利地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擦拭桌子和凳子,“姑娘,这屋没什么外人来,你一个姑娘家不好跟我们老妇住在一起,前院又都是男人,这安静你先住着,我去拿点东西给你送来。”
等贺晚娘的身影从门前消失,门倏地关上,乐游出现在她身后,“这还赶不上爷府邸里那马厩,你确定要在这住?要不趁现在我去把老山虎的头砍了得了。”她十分记恨老山虎打她那一下。
宋其渊的马厩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比的。
每匹马都有独立房间,墙上贴满金箔装饰,为保证草料优渥,专门开出十几亩地种紫花苜蓿,顺便拿这个赚养马人生意。
专人专马,为了保证冬天不让马受冻,听说铺在地上那张地毯的有几百两,脏了直接扔。
土豪劣绅,呸!
淳于菩瑶一想起某人奸商嘴脸就来气,懒洋洋撑着下巴,听见外面纷乱的脚步声,不像是一个人,得有好几个往这里靠近,
“这没茶喝,没事退下吧。”
乐游气笑了,夹杂着玩味取乐,“你知道你现在和爷雁过拔毛的行径一模一样吗?”躲过淳于菩瑶踢过来的凳子,旋即从窗户跃出,艳眸闪着明晃光彩,“今晚有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