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辛工厂

由凤喜和顾绍等人合伙的“辛工厂”于1985年立秋那天正式挂牌。

凤喜他们没有采用“未来”说的什么大姨辣酱厂，“辛工厂”这个名字是顾绍想出来的。

辛，有辛辣，以及“新”的谐音。

一方面和他们的产品关联，另一方面，现如今的社会虽然有不少工商窗口那种小人，但总体还是欣欣向荣的新社会，新生事物一波接着一波，流行的新东西层出不穷。

工厂成立之初，凤喜他们招了五个工人，负责烧火和剁辣椒、炒辣椒、装罐等工作，张丽霞负责技术管理，凤喜则到处去收购辣椒。

立秋后，虎子升初中了，初中要在学校住宿，凤喜就和张丽霞住在工厂单独开辟的一间宿舍里，工人都是住在附近的，不用包住。

顾绍每天骑摩托车过来，也在生产线上忙着。

凤喜一下子感到压力巨大。

开厂和摆地摊完全不一样，摆地摊要是赔了，那就是她一个人的事，但开厂就不同，她是法人，要负责盈亏的。

凤喜把压力给到了张丽霞：“妈，你务必要监督好辣椒酱的质量，千万要保证平时的水准。”

张丽霞答应道：“那是自然的。”

然而，工厂的第一锅辣椒酱出炉的时候，凤喜尝了尝，顿时脸色就变了。

“妈，你这味道不对啊！”

“不对吗？”张丽霞有点紧张，“我尝尝。”

张丽霞顿时就愧疚起来：“果真不对啊。”

凤喜发起火来：“妈，我不是让你好好监督吗？你怎么还是没有熬好？你知道这一锅辣椒酱要多少成本吗？”

张丽霞又尝了一口，道：“是差了一点，但是……差别不大，要不就算了，反正客人也尝不出来。”

凤喜气得脸都红了，吼道：“你当这是儿戏呢？我们卖的是好吃的辣椒酱，你卖的不好吃，这不是砸我们的招牌吗？”

“我、我……”张丽霞被女儿骂得不知所措，女儿很少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好在顾绍走过来了，顾绍的语气挺客气：“婶子，开厂后大家都有压力，你肯定也有，流程错了也没关系的，但是你要仔细想一想，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张丽霞吞吞吐吐，只好把实情说了，“咱厂里新招的那个工人阿福，他前几天说亲戚有一块辣椒地，辣椒都是好的，让我收了，我看大家都是一个厂的人了，就收了，没想到他拿过来才知道他的那些辣椒好多都是坏的。”

凤喜更气了：“然后你也没问过我们，就这样炒了？”

张丽霞道：“想着也没多少……”

凤喜吼道：“我说那辣椒怎么吃着一点都不脆，原来是你好心干坏事，开厂子能以次充好吗？你当客人是傻子，吃不出来？”

张丽霞红着脸，低下头。

顾绍道：“既然有坏的辣椒，那这一批辣椒酱就不能要了。”

张丽霞顿时急了：“都熬了一大锅了，倒了也是浪费，再说就那几斤坏的辣椒。”

顾绍严肃地道：“做生意就是要讲诚信，否则跟以前旧社会那些奸商有什么区别？俗话都说了，一锅老鼠屎就能坏掉一锅粥，这一批必须倒了，还有，那个阿福也不能再在这里干了！”

凤喜也同意，两人扛着那口大铁锅，将一锅的辣椒酱一起抬出去倒了。

张丽霞心疼得心口直流血。

不但得罪了阿福，还浪费了这么多辣椒和调料，这些都是成本啊！

她以后一定不能再心软了，一定要将“总技术师”这个职称给坐稳了。

*

凤喜开厂的事传回了民乐村。

村民们都说凤喜太不自量力了。

“别人开厂他们也开厂，真以为卖了几条牛仔裤就很有本事了？”

“别到时候赔的裤衩都不剩了。”

“……”

但是凤喜回去收购辣椒，他们又欢喜得很。

一斤辣椒一两毛，十斤能卖上一块钱。

老凤家也在讨论这个事。

凤老汉尤其激动：“去，带我去他们厂子，我要骂他们一通！”

*

“辛工厂”晚上的工作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

傍晚，工人下班了，顾绍回村了，只有凤喜和张丽霞母女二人在宿舍里。

凤喜去洗澡了，张丽霞在挑辣椒。

挑着挑着，张丽霞突然就听到凤老汉的声音了：“张丽霞，凤喜，你们给我滚出来！”

厂子装了铁门，现在铁门锁着，他们进不来。

张丽霞听到凤老汉的声音，顿时就如临大敌，整个人都不好了。

“爹，你怎么来了？”她走到铁门边。

凤老汉骂道：“瞧你干的好事，我说你们为什么要分家呢，原来是打着要开厂的主意，你这厂要是赔了，是不是还要我这个公爹给你兜底？”

张丽霞下意识就要道歉。

然而，张口的瞬间，她突然愣住了。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道歉。

开厂的本钱是她和凤喜卖牛仔裤赚的，还有顾绍以及谢玉泉他们的投资，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爹，你说什么呢？我开我的厂，为什么要你来兜底？”

“你这万一赔了，你又是我的儿媳妇，那债主是不是要上我的门来讨债？我凤家就那么些田地，总不能叫你们两个败家精给败光了。”

张丽霞听了这话，顿时就苦笑出声来。

她嫁到凤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尤其是丈夫走后，她当牛做马讨好他们一家，就为了让他们善待自己一双儿女。

可在凤家人眼里，她还是个累赘。

“厂子就算赔了，也和你们没有关系。”张丽霞道。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你签了这个协议。”凤老汉隔着铁门甩出一张纸来。

他没有进来的意思，张丽霞也没有开门的意思，双方就隔着铁栅栏对话。

张丽霞捡起地上的协议，大概的意思就是若是厂子赔了钱，跟凤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丽霞心一狠，正要签，这时凤喜出来了。

“妈，你等一等。”凤喜叫住了张丽霞。

凤家人见凤喜居然出来阻止，顿时怒了。

大伯母因为牛仔裤卖不出去，压了一半的货，她恨死了凤喜，于是便吼道：“凤喜，你这是不肯签，还想赖着我们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