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培养皿里复苏的菌株,像超低温下爆裂的冰晶,像他贫瘠人生里第一次窥见雪原极光。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的极光开始崩塌。
不,或许凌霜从未改变,变的一直是他。
脸色青白明灭交加半晌,卫昭终是软了语气:
“姐姐,今天的会议关系到我能不能成功推动卫氏上市。市场部上下筹备了将近三个月,你向来最疼我,真要毁了我们共同的心血吗?”
无可否认地,少年生了一副好相貌。
眉毛长而浓烈,鼻梁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傲气,眸光流转像是被太阳亲吻过。
低声下气地哄人时,淡粉的嘴唇看起来格外柔软。
但眼角里透出的心虚和算计,再一次让凌霜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信任依赖她、需要保护的少年了。
“我的心里有你,和凌婉只是交易!”卫昭仍在自顾自深情地说着:
“凌家捏着破壁技术的专利和渠道,卫家要上市离不开凌家的支持。可你养父从来不信你……如果姐姐是凌家的亲生女儿,我又何必搭理凌婉。”
“够了。”凌霜轻声打断他,指尖点上他的心口。
“心脏每分泵出五升血液,其中两升在为谎言供氧。”
卫昭猛地僵住。
“卫昭,在一起五年,我远比你自己更了解你自己,别再惺惺作态了,那五年是谎言亦或是变心我都认了。但至少,别让我觉得恶心。”
从昨夜直到现在,她眼底直到此刻才流泻出一丝软弱与痛苦,却又很快转瞬即逝。
直至此刻,卫昭才恍惚着有了丝真切——
难道她竟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她怎么敢!一个孤儿而已,她哪来的底气。
气怒之下卫昭反而扯出一个满含恶意的笑,“凌霜,这么多年,真的是我宠坏你了。”
他去主卧翻了会,找出一本房地产证,“要我走?这套房子虽然是用你父母的遗产买的,但你忘记这套房写的是我的名字?你脚下站着的地方,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凌霜眼珠动了动,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辩解什么,回屋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出来——
和卫昭多说一句都是浪费。
卫昭像是快要气疯了,英俊的脸因愤怒而扭曲:
“凌霜,你想清楚,离开这里你能去哪!你身上掏得出一千块吗!”
在卫氏这么多年,她拿的都是底层专员的工资,扣掉五险一金到手四千五。
连纳税的标准都够不上。
凌霜脚步一顿,却也只是一顿,终是不再留恋地决绝而去。
她所有的软弱、痛苦、不舍、怀恋,都在昨夜父母坟前祭奠,现在的她,是只为自己活的凌霜。
卫昭失魂落魄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一瞬间,心脏似乎被极致的恐慌淹没。
可很快,他看到电脑上插着的u盘——
凌霜并没有把那份计划书拿走。
心脏剧烈跳动,卫昭几乎是冲到电脑面前,飞快地打开u盘里的文件。
他竟不知他是迫切地想看到那份文件,还是想看到凌霜心里还有他的证据。
文件被打开,卫昭看着标题的几个大字,猛地松了口气。
还好,她还是关心自己的,这次只是太生气了……
手机屏幕跳出凌婉的消息:
【阿昭,今天的商业会议可以来接我吗?刚好爸爸想和你聊聊技术授权的事情。】
卫昭迟疑片刻,拒绝她的提议。
这个当口,他不愿意再做一些惹怒凌霜的事情。
好吧,他承认,不论是出于利益还是情感,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放不开凌霜。
更何况计划书还有一些地方要改,他没心思去应付凌婉。
凌婉窝在波斯绒沙发里涂指甲油,她的手保养得很好,细腻滑嫩,宛如上好的丝绸。
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一点,尤其对比凌霜那双因为实验而布满大小伤痕的手,越发显得养尊处优,格外娇贵。
卫昭的消息回过来时,她随意打开看了一眼,随即蹭地从沙发上爬坐起来。
慌忙举起手机打电话过去,滴滴响了几声后就被挂断。
这下饶是她再怎么心大也知道,事情生变了。
凌霜提着行李箱,在路口上了一辆宾利。
事实上,她压根没有卫昭想的那么落魄。
心维他的专利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金鸡,抱着它,凌霜无论如何都潦倒不到哪去。
更何况这样的金鸡,她有十几只。
司机替凌霜关上车门,又恭敬殷勤地递了瓶水给她。
“凌小姐,卫少已经在国际会展中心等您了。”
凌霜正翻看着手机上的电子合同,凌父的电话忽然跳了出来。
她静静地看着来电跳跃,直到对方耐心快要告罄,才接起来。
“霜霜。”
凌时茂的声音很和气,“昨天的事情爸爸都知道了,都是婉婉的错,这些年爸爸太忙,对婉婉的管教太少,让她失了分寸。
我已经狠狠教训了她,你若是方便就回家一趟,我让她给你道歉。”
凌霜许久没有说话。
她的世界很小,除了研究,就是卫昭,分不出一丝多的精力给别人。
所以哪怕凌婉极力蹦跶,她压根没有的种种挑衅放在眼里。
不过,这个念头截止到凌时茂的电话打来之前。
昨晚那几个小时,她深深地反思了为什么卫昭敢这么羞辱她。
虽说她没有为了别人的错误惩罚怪罪自己的习惯,但细究下来也是因为她素日对研究太过专注,很少计较旁人对她的算计,才让人如此肆无忌惮。
正如街上撕咬人的流浪狗,你若不狠狠地将它打服,下次,再下次,它还是会俟机撕咬你。
“我现在回来。”
凌时茂的声音显出肉眼可见的松快:“好好好,你回来,你妈妈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燕窝粥。”
挂掉电话,凌霜看向等候已久的司机,“去松江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