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珠滚滚滴落，很快又被凌霜擦去。
她可以放任自己的情绪，却不会任由这情绪脱缰太久。
凌晨三点，凌霜开车去了城郊墓园。
天与地交织成一片深深浅浅的黑，凌霜蜷坐在父母的墓碑前，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石碑。
去年父母忌日之时，她曾提过想带卫昭来祭拜，却被他找借口推脱掉。
当时凌霜满是遗憾，如今想来却是庆幸。
庆幸她没有将自己如此狼狈不堪另一半带到父母面前。
这一生，她拥有的实在不多，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她想尽力保持体面。
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卫昭的短信跳出来：
【计划书我看完了，关于产品渠道和提点我说了要修改，快点回来改完，明天九点前我要看到修改版！】
凌霜嘲讽一笑，拿起手机暗灭。
正要翻过去，新的消息又跳出来：
【凌霜，适可而止，别逼我真的赶你走。】
凌霜动作一顿，久久盯着那条消息没有动弹。
直到手机自动熄灭，心底那莫名残存的不舍和眷恋，终于在她真正的亲人面前烟消云散。
她平静地划开手机，没有去理卫昭未读的聊天框，而是往下划拉，找出一个许久不曾联系的头像。
【“心维他Cardiovita”跟卫家的合约月底到期，新一期的药品生产和国内销售，我交给你来做。】
此刻已是凌晨五点，凌霜握着手机，静静地等着对方回话。
四年前她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考上生物制药专业朱院士的博士生，本该有大好前景却为了卫昭的一句话，在念博士的第二年放弃学业进入卫氏的药企，只做最基础的药品研发。
虽然她在药品研发上天赋非凡，但在业内毕竟没名没姓不够有分量。
当初为了卫昭在卫氏快速拥有话语权，凌霜对卫氏都宣称所有批文和专利都是来自朱院士的授权。
随着卫昭在卫氏愈加稳固，所有人都逐渐忘记卫氏几个拳头产品最初的归属——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几年凌霜从未让卫氏因为批文而头疼过，那帮无知自大的人也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以卫氏的地位哪怕是国家院士也是要求着合作的。
出乎意料的，手机那头很快回了消息：
【时间，地点，合约。】
凌霜挑眉。
看来深夜无眠的人，不止她一个。
晨光微曦时，两人大致谈好所有细节，凌霜起身，还是回了和卫昭共同的房子。
不，应该说，是凌霜个人所有的房产。
研究生毕业那一年，凌霜用项目奖金和父母的遗产买了这套房。
房门才刚刚关上，卫昭就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卧室冲出来。
“你还知道回来？”
他虚张声势地踢翻茶几上的礼盒，宝蓝色丝绒盒滚出条钻石项链，在清晨的光晕中闪着耀目的光。
“戴上这个，昨晚的事就算翻篇。”他昂着下巴，如同恩赐乞丐的国王。
凌霜心中闪过一瞬恍惚——
不是感动，而是想起上个月在凌婉朋友圈看到的照片。少女脖颈上坠着同款钻石，配文是：
【他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是了，她也是那个“旧的”。
初见时，他如迷途的幼兽彷徨慌张地看着她，叫她姐姐。
为着那一眼，她为他披风挡雨，足足五年。
经历了这么多，如何能不旧？
她悠悠然轻笑起来，“卫昭，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什么时候见我用过二手货？”
卫昭脸色骤变，不知是慌还是怒，“凌霜，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点用的份上，我早让你滚去睡大街了！
这些年如果不是我护着，凌家会认你这个一无是处只是一个区区研发专员的养女吗？你离开我，什么也不是！”
若是在昨天之前，这些话足够将凌霜刺个遍体鳞伤。
可如今，她只觉得庆幸。
若她没有在昨夜看见卫昭的真面目，若她仍旧沉溺于过往的温情和牵绊，仍旧一门心思地替卫昭赴汤蹈火，做他在卫家站稳脚跟的一杆枪——
她不敢想象她会成为一个多滑稽的笑话。
“一无是处？或许吧。”她平静道，“可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我想我依然保有提出分手和离职的权利。”
卫昭浑身僵住，握着凌霜的手用力到几乎捏碎骨头。
“你说什么？”少年俊秀的脸因愤怒而变得扭曲，“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你就要跟我分手，还要辞职？今天的渠道开发商业会怎么办？
影响了卫氏今年的销售额你负得起责吗！凌霜，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没有责任感的人了！”
凌霜眉眼微抬，弯腰勾起项链，在卫昭松了口气的表情下，将项链勾着丢进卫昭胸口的睡衣口袋中。
“在爱与承诺之中寻找永恒是两个人的事，可是背叛与结束，只需要一个人就能发生，这个道理，卫总应该比我更懂。”
凌霜直起身侧到一旁，让出身后的大门，“这是我的房子，请你离开。”
卫昭怔怔地看着敞开的门，像是有风呼呼地往他心口灌一般，凉得可怕。
他设想过很多种凌霜可能会有的反应，或许是痛苦绝望地哀求，或许是歇斯底里的愤怒，却从未想到会是如此冷漠。
如同一片藏着巨兽的深海，无论你往里投入任何东西，都会消弭于无形。
让人，不寒而栗。
恍惚间，卫昭陡然想起初见凌霜时的情景。
那时他被卫衍戏弄着在卫氏药研所弄坏了培养皿，被当众羞辱是没教养的乡巴佬。
躲在角落里连哭都不敢出声时，凌霜就是这个时候将他拽了出来。
那是卫昭第一次直视凌霜的眼睛。
那是一双美得让人窒息的眼，虹膜边缘泛着极地冰川的幽蓝，瞳孔却像淬火的刀锋，劈开满室混乱与恐惧。
他忘记自己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多久，只记得凌霜漫不经心地替他包扎了伤口，当着他的面做完了那个被他搞砸的实验。
然后，将成品拍在他掌心：“记住，能杀死权威的从来不是服从。”
培养皿泛着蓝色的冷光，折射在她的瞳孔之中，“是比它更锋利的真理。”
那一刻卫昭听见自己心脏炸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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