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凌霜是被冻醒的。
下意识伸手往身旁摸去,掌心只触到一片冰凉的床单。被子被草草掀开,冷风顺着缝隙针尖般刺入她后腰的旧伤疤。
卫生间传来若有似无的低吟,凌霜身子比脑子更先反应过来,光脚踩在地板上一步步走到虚掩的门边。
“乖,拉开点,让我看更清楚点。”
“不……”
模糊的女声从手机里传来,黏腻得像融化的糖浆。
凌霜的手指无意识搭在门把手上,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下一秒,男人骤然低喘一声,喉间溢出餍足的喟叹。
凌霜手掌僵在原地。
“卫昭,你吓到我了,若是吵醒姐姐……”女声带着抽噎,尾音却勾着笑。
卫昭低笑,嗓音还浸着情欲的沙哑:“怕什么?那个老女人从昨天开始就通宵给我做新项目的计划书,熬了一天一夜直到今天晚上九点才合眼。
像她这种上了年纪的女人,哪还受得住这么熬,这会就算我们当着她的面她也醒不过来。”
电话那头凌婉嗓音带着委屈和遗憾,“都是女孩子,为什么姐姐总是什么都会呢?不像我,好像什么都不会。就连当初,救下你的也是她。”
“你哪用得着跟她比。”卫昭嗤笑一声:
“当年车祸是她算计好的!那玻璃根本划不到我,她非要扑过来,不就是想用那道疤绑我一辈子?每次她脱衣服我都想吐,跟条蜈蚣爬在背上似的——”
凌婉惊呼一声,似是被他的粗鄙吓到,语气却透着隐秘的兴奋:“你别这么说,她听见会生气的。”
“生气?一个没爹没妈的野种,生气了又能怎么样?”卫昭满是轻蔑和不屑,“要不是我大发善心留她在身边,凌家早就把她赶出去睡大街了!”
凌霜的指甲生生掐进掌心,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袭上心头,旋即却是彻骨的寒凉。
他竟是这样看她的?
算计、利用、勾引,还有,还有恶心!
卫生间里默了片刻,似乎连凌婉也觉得惊心。
旋即卫昭的声音重新变得暧昧:“她费尽心思搔首弄姿我也硬不起来,反倒是看着你就……”
凌婉发出叫春一样的羞怯抽噎。
凌霜再也听不下去,刺啦拧开房门。
卫昭赤着上身靠在洗手台上,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潮红。
手机屏幕里凌婉衣襟大开,见凌霜进来,她惊慌地扯住衣领。
“姐姐……”她怯生生开口,泪珠要掉不掉。
卫昭下意识用纸巾遮住下身,心虚得眼睛都不知往哪看,对上凌霜冷漠的双眸,突然恼羞成怒:“你他妈不会敲门?”
凌霜扫过他凌乱的衣衫,扫过屏幕中那张白嫩鲜活的脸,最后落在镜中自己苍白的倒影上。
二十八岁的年纪,又是刚刚熬了通宵,疲惫和憔悴在凌婉的娇嫩面前掩也掩不住。
后腰的疤痕被冷风一灌,如针扎一般刺痛,像一道无声的嘲讽。
——那是三年前卫昭醉酒飙车撞上护栏时,她扑过去护住他,被爆裂飞溅的大块玻璃生生剐出的狰狞伤口。
可扑过去的那个时候,她满心只有卫昭安然无恙的庆幸。
她一直以为真心是相互的,以至于从不知道,卫昭在背后如此贬低她的付出。
“卫昭,”凌霜拳头紧攥,她听见自己平静到可怕的声音,“你十七岁被卫家找回来时,连牛排刀都不会用,是我手把手教你。
你被卫珩按在会议室羞辱,是我一笔一画教你写商业计划书在董事会面前狠狠打他的脸,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
她指了指仍在视频中的手机:“在别的女人面前将我踩到泥里?你以为作践我就能让别人高看你?”
卫昭这辈子最恨、最忌惮的就是在他走失后被卫家领养,按照继承人培养的卫衍。
这会听凌霜提起他在卫衍面前出过的丑,心中的心虚一扫而空,羞怒交加抓起洗手台上的钻戒砸向她:
“装什么清高?你不就是贪图卫太太的位置?像你这种背上爬着蜈蚣的老女人,如果不是我念旧情,你以为你还能站在我身边!”
戒指擦过额角,血珠渗进睫毛。
凌霜忽然想起他二十岁生日那晚,他捧着这枚戒指跪在雪地里,睫毛上凝着霜,声音抖得不成调:
“姐姐,这世上只有你对我好,我不能没有你。求求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好吗?”
多可笑。
当时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少年眼里的不是爱意,而是在卫衍的步步紧逼下无力反击,急于抓住些什么证明自己还有价值。
“如你所愿。”凌霜突然笑了。
她笑起来眉眼散开,满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清冷。
凌霜弯腰捡起戒指,垂头缓缓戴回无名指。
卫昭心口一松,嘴上却还是不饶人:“既然你看得清自己的身份,那我也不是不能留你——”
“我就是贪图卫太太的位置。”
凌霜抬眼,眼底满是卫昭看不懂的冷意,“你很快会知道,我说过的话,一句句都会变成现实。”
卫昭心底没来由就是一阵慌乱,眼看着凌霜决绝地转身离开,有那么一瞬他想立即跟上去求她留下。
手机里响起凌霜关切的声音:“姐姐一定是生气了,她如果找爸爸妈妈告状,爸爸一定会骂我的。”
卫昭眼神一厉,“让她去告,难道凌伯伯会为了一个养女罚你这个亲生女儿吗?
没有人会为她做主。等她碰壁了就知道,她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只有我能做她的依靠。”
他语气里透着不明缘由的笃定,不止说服了凌婉,连他自己也被说服了。
是了,被凌霜知道又怎么样,她在这个世上孑然一身没有任何亲人,怎么会舍得和自己分开呢。
窗外天很黑,星光与月色全无,唯有一点路灯散发着光晕。
凌霜迎着冷风出了门,久久凝视着那一圈光晕,后知后觉的疼痛袭上心头。
虽然在卫昭面前她表现得淡然刚强,但心底怎么会不痛。
她自幼父母早亡,孑然一身被收养后却也只是凌家的外人。
正如卫昭所说,这世上她早已一个亲人都没有。
她得到的爱全部来自于卫昭,她所有的爱也给了卫昭一人,那是长在骨子里,血乳交融的亲密和热爱。
要硬生生斩断,无异于生生剜下一块肉来!
夜半的风越加大,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有些退缩,不敢踏出去——
她无处可去。
围绕在卫昭身边这些年,她丢了太多,学业、朋友、事业,甚至连自己都丢掉了。
难怪,难怪卫昭会如此轻贱她羞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