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方过,北燕皇宫的梨花开得正盛,御书房内,皇帝谢雍捏着一封烫金请柬,眉梢微动。
“东瀚的春祈大典?”他抬眼望向案前侍立的谢同銮,“他们倒还记得礼数。”
谢同銮接过请柬,指腹抚过上面繁复的云纹——这是东瀚皇室特制的洒金笺,边缘用银线绣着蜿蜒的山河图案,字迹工整,语气谦恭,邀请北燕皇室于三月十五前往东瀚参加十年一次的“春祈大典”。
“父皇的意思是......”
谢雍冷哼一声:“东瀚这些年边境屡生事端,如今倒想起礼数来了。”他略作停顿,目光移向静立一旁的容央,“不过......太子妃离乡多年,也该回去看看了。”
容央指尖微微一抖。
春祈大典,东瀚最隆重的庆典,举国同欢,祭天祈福。而她,曾是东瀚晋王府的假郡主,十五岁那年仓促逃离,如今竟要以北燕太子妃的身份重返故地。
谢同銮察觉她的紧绷,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若父皇允准,儿臣愿代您出使。”
谢雍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二人:“准了。”
回到东宫,容央伫立窗前,望着庭院里怒放的梨花,久久不语。
谢同銮从身后环住她,下颌轻抵在她发间:“若不愿去,我这就去推辞。”
容央摇头,手指不自觉地攥紧窗框:“不,我要去。”
她必须去。
那里承载着她十五年的记忆,有她曾经以为的家,也有......那个取代她的“真郡主”云箬箬。
拂霜领着宫女们忙着收拾行装,从礼服到便服,从首饰到熏香,逐一清点。容央亲自选了几味特殊香料,研磨成粉,装进贴身的香囊里。
“小姐......不,太子妃,我们回去当真要去见晋王府的人么?”拂霜小声询问。
容央垂眸,手指轻抚香囊上的绣纹:“嗯。”
她倒要瞧瞧,如今的晋王府,是何光景。
三月初十,北燕使团自京城启程。
谢同銮身着玄色锦袍,金冠束发,腰间悬着龙纹玉佩,胯下汗血宝马神骏非常,这次,他未戴面具。容央则端坐在八人抬的凤舆中,珠帘低垂,华盖遮天,前后金吾卫开道,十二名宫女手提宫灯随侍,浩浩荡荡驶出城门。
沿途百姓纷纷驻足,交头接耳。
“听说太子妃原是东瀚人?”
“可不是,当年好像还是个郡主呢!”
“如今以北燕太子妃的身份回去,可真是风光无限......”
容央听着外头的闲言碎语,指尖轻轻挑起帘子一角,望着渐行渐远的北燕皇城。
这一去,是衣锦还乡,还是......旧怨重提?
七日后,使团抵达两国交界的赤水关。
东瀚早已派遣礼部官员在此恭候,为首的竟是容央昔年有过数面之缘的“旧识”——明王府的二公子,云翊。
幼时,他和云玦关系不错,连带着容央和他也比较亲近。
“北燕太子殿下,久仰大名。”云翊一身靛蓝官服,拱手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凤舆。
谢同銮淡然颔首:“有劳云大人远迎。”
珠帘微动,容央缓步走下凤舆。
她一袭正红宫装,金线绣凤,发间九翚四凤冠光彩夺目,珍珠面帘后的容颜若隐若现,却足以令云翊浑身一震。
“......云映仪?”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容央唇角微扬,声音清冷:“云大人,别来无恙。”
云翊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太子妃......别来无恙。”
谢同銮眸色一沉,不动声色地揽过容央的腰:“夫人,风大,先回车上吧。”
容央浅浅一笑,顺从地靠向他,却在转身的刹那,低声道:“云翊那眼神,活像见了鬼。”
谢同銮捏了捏她的指尖:“或许,他当真以为你已不在人世。”
踏入东瀚皇城的那一刻,容央呼吸微滞。
街道依旧繁华,商铺林立,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远处,晋王府的朱漆大门隐约可见,门前石狮依旧威严,恍如一切未变。
可她心知肚明,早已物是人非。
东瀚皇城,晋王府。
云璟不久前降旨,往北燕为质的明晗公主归来了,命晋王府接待。
晋王府朱漆大门紧闭,府内却人心惶惶。
“听说了吗?云映仪回来了!”
“那个冒牌货?她不是逃去北燕了吗?怎么还敢回来?”
“谁知道呢,保不齐是在北燕闯了祸,被赶回来了!”
下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正厅内,晋王阴沉着脸端坐主位,赵姨娘捏着帕子侍立一旁,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如今她已成功上位,成了晋王的人,虽因出身低微仅是个妾室,但赵姨娘毫不慌张,她有云箬箬这张王牌在手,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云箬箬一身华服,娇弱地倚在晋王身侧,柔声道:“父王别动怒,姐姐许是......走投无路才回来的。”
晋王冷哼一声:“她还有脸回来?当年冒充王府血脉,如今还敢踏进我晋王府的门?”
正说着,府门被推开,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王爷!云......云映仪到府门外了!“
晋王猛地拍案而起:“让她滚进来!”
容央站在晋王府门前,指尖轻轻抚过门环上的雕花。
十五岁那年,她正是从这扇门逃出去的。
如今,她回来了。
府门缓缓开启,管家冷着脸道:“王爷命你进去。”
容央神色平静,抬步入内。谢同銮并未与她同行,而是暂留驿馆——她要以“云映仪”的身份,先会一会这些故人。
刚迈进正院,一道尖利的声音便刺了过来——
“哟,这不是我们的公主殿下吗?怎么,在北燕混不下去了?”
赵姨娘扭着腰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容央,见她只穿着一身素色衣裙,发间连支像样的簪子都没有,顿时嗤笑一声:“穿得这般寒酸,莫不是被北燕人扫地出门了?”
容央淡淡扫她一眼,默不作声。
云箬箬也款款走来,故作关切道:“姐姐,若有难处,大可跟家里说呀,何必独自跑回来?”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父王如今可不待见你,你最好识相些,莫要连累我们。”
容央唇角微勾:“连累你们?”
晋王此时已大步走来,面色铁青:“云映仪!你还有脸回来?!”
容央抬眸,直视着他:“晋王殿下,久违了。”
“放肆!”晋王怒喝,“谁准你这般与本王说话?!”
赵姨娘立刻火上浇油:“王爷,这丫头怕是疯了,在北燕惹了祸,如今跑回来,是想拖咱们晋王府下水啊!”
云箬箬也娇弱地劝道:“父王,姐姐或许只是一时糊涂......”
晋王冷笑:“糊涂?她冒充王府血脉,本就是死罪!如今还敢回来,是嫌命太长了吗?”
容央静静站着,任由他们责骂。
赵姨娘见她一声不吭,越发得意:“云映仪,你若是识相,就赶紧滚出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云箬箬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姐姐,父王正在气头上,你还是先走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容央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你们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