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女罗刹出嫁

鹿鸣城今冬第一场雪就下在齐昭出嫁这天。

略显昏暗的天空飘着细细碎碎的雪，小风一吹，寒意彻骨。

鹿鸣城作为荣国都城，地势偏北，寒冬漫长，往年这个时节，百姓大抵是蜗居家中，煮酒烹茶待雪至，修生养息，好不自在。

可今日的鹿鸣港外，密密麻麻几乎挤满了全城百姓，有穿着单薄者，已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却个个都踮着脚伸长着脖子，满目期待的望着平静开阔的江面，兴奋的劲头俨然已经忘却了寒冷。

“来了！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

江面上浓雾蔼蔼，隐隐现出两艘商船的巨影，巨船以红绸为帆，为首的印着鎏金“喜”字，后者印着“齐”字，两抹浓重的鲜红宛若这灰蒙蒙的天地间绽开的两朵娇梅。

随着靠近，锣鼓喧嚣与礼乐奏鸣传入耳中，铺天盖地的红占满视野，彻底取代了苍茫萧瑟的冬景。

巨船缓缓靠岸，仰望着它那可与城墙比肩的雄伟身躯的百姓们早已激动的不能自己。

“我滴个乖乖，这齐家也太阔绰了吧，那船上一箱一箱的，都是嫁妆吧！”

“好歹也是萧国镇国大将军的女儿，肯定不能丢了面子。”

“大将军的女儿什么了不起，还不是来我们荣国和亲，既然来和亲，总得表表诚意！”

“哎，这新娘子都到了，接亲的队伍怎么还没来？”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的好不热闹，可放眼被官兵封锁的港口长街，冷冷清清，别说队伍，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看这顾家的小公子是吓破胆子了，我听说这齐大将军有一对双生女，这妹妹国色天香，温婉娴静，号称萧国第一美人，可这嫁过来的姐姐，貌若罗刹，性如母狮，征战沙场，杀人如麻，嗜血成性，让全萧国的男人闻风丧胆，以至于到这个年纪都没嫁出去。”

“照你这么说，萧国把这么一个女人派来和亲，安得什么心啊！”

“哎，以后经过顾家，还是绕远着走吧。”

在众人精彩的议论中，巨船甲板已然放下，一名着吉服的侍女走出船舱，向船下张望着，未看到迎亲队伍，秀气的眉头只是微微一皱，而后面无波澜的回到船舱内。

开阔的船舱置办的金碧辉煌，一什一物都以鲜红张扬着喜庆，端坐在梳妆台前的新娘子身着华贵婚服，头盖红喜帕，雪慧轻盈的走到她身边，微微欠身，淡定开口——

“小姐，果真如您所料，那顾家家主，不敢来。”

红盖头下只听一声微不可闻的嗤笑，齐昭笔挺的腰板没有塌下去分毫。

“那……咱们下去吗？”

短暂的静默后，齐昭缓缓起身，雪慧赶忙上前一步搀扶。

“来都来了。”齐昭搭上雪慧的手臂，在她的引领下不紧不慢的向前走去。

“来了！来了！”

另一婢子雪颖兴冲冲的跑进船舱，在齐昭面前来了个急刹车：“小姐，接亲的来了，我就说吧，这顾家人还是识时务的。”

隔着盖头，齐昭与雪慧传递了一个眼神，齐昭在二人的搀扶下走出船舱。

原本空荡的港口长街上，此刻不紧不慢的来了一支简易的迎亲队伍，为首的男子却不着婚服，而是一副护卫的打扮，身后了了随从，外加一顶红花轿。

这支队伍出现的时候，原本聒噪的人群一下子就仿佛被噤了声。

不是，顾府，就这？

这不明摆着窝囊萧国人吗？

顾家就算有一百个不情愿，事关两国和平，也不该如此儿戏。

若这齐家女真如传闻所言性情暴戾，杀人如麻，遭如此侮辱，岂不会……

众人抬眼望着一身隆重喜服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船舱，都不由得捏一把汗。

齐昭看不见下面的情况，但感受着周遭冰冷微妙的气氛，心头已有答案。

“小姐，接亲之人不像是顾家家主。”雪慧耳语道。

“齐大小姐——”迎亲队伍中打头的护卫突然朝船上喊道：“按照我荣国习俗，新郎官不可亲自出门接亲，还请齐大小姐下船、上轿！”

此言一出，围观者尽是一片倒吸气声，这顾家小公子还真是虎啊，是铁了心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萧国。

众人一边看好戏，一边默默后退三步，若真有一场腥风血雨，希望还是别殃及无辜的好。

“狗屁习俗！”雪颖愤愤咒骂一句：“明摆着就是侮辱我们齐家，不拿我们萧国放在眼里！”

“小姐，要下去吗？”雪慧淡定的问了一声。

“哼。”红盖头一声轻笑，齐昭抬脚，“来都来了。”

雪慧搀扶着齐昭往甲板上走去，雪颖愣了一下，赌气的追上去：“小姐，你这样会让他们觉得我们齐家好欺负！”

“所以更要下去。”雪慧无语的看了雪颖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笑：“不进府门，怎么收拾他们？”

是夜，顾府。

暗黑的天空簌簌飘雪越下越大，清冷的庭院已铺了一层雪霜。新房中红烛摇曳，红妆佳人孤身端坐于床边，单薄的身影显得落寞又可笑。

屋里炭火烧得足，齐昭已经昏昏欲睡，房外却时不时传来婢子的争执声，吵得人头晕脑胀。

“你们顾家真是好大的脸面，我们小姐千里迢迢远嫁而来，你们酒席没有，客人没有，还有你们家家主，一天了都不见个人影，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姑娘，我们荣国就这习俗，既然嫁到我们荣国，就要守我们荣国的规矩！”

“区区一个没落氏族，还敢口出狂言，你别忘了，我们齐家代表的是萧国，对我们齐家不尊敬，就是对我们萧国不尊敬！事关两国和平，我劝你们还是谨言慎行！”

“我们顾府是没落了，那又怎么样，你们大名鼎鼎的齐家女还不是嫁到我们这个没落家族来了？我看萧国皇帝也没有很重视你们吧！”

“你——”

“大喜的日子吵什么？干活去——对不住啊，雪颖姑娘，我家家主他……”

外头的争执声减弱，空气一安静下来，头脑舒服了，瞌睡就更足了，就在齐昭感觉意识模糊之际，轻巧的开门声一下子让她睡意全无。

雪慧和雪颖一前一后进来。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雪慧开口道：“小姐，管事嬷嬷说，她也不知道自家家主跑哪里去了，但她一定会将人抓回来，给小姐一个交代。”

齐昭抬手将盖头扯下，被掩盖了一天的端正姿容略显倦色，狭长的眼眸微眯着适应光线，红唇微动，划开一个散漫的弧度。

“他们顾府的人也太不知好歹了，就该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雪颖一副快气炸了的样子。

“雪颖，我告诉过你了，稍安勿躁。”雪慧冷静的看着她：“什么叫他们顾府的人？从今往后我们也是顾家的一分子，既然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别冲动行事。”

“可是姐姐，我真的忍不了——”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齐昭起身，自顾自的解开繁琐的衣带。

雪慧和雪颖赶忙上手帮忙，却被齐昭推开：“你们俩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去歇着，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