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布局分西,中,东,三部分。
中部主院,是傅循安的父亲傅焉识,起居和待客场所。
西部筑山理水,还景自然。是花园,也做客房和佣人住所。
东部建筑疏朗。一个三合院,空着。两个二进四合院,分别住傅循安和傅焉闻。
管家一路介绍,并未将周玲娜送进傅焉闻的院子,停在小三合门口。
“傅二先生生性自由,不喜欢跟人同居。交代等将来领证,再做安排。”
周玲娜稳若泰山。
一句不多问,顺顺从从住进小三合。
佣人带了育婴师来,满月的孩子三、四个小时喂一次奶。
今日折腾,过时间了,哭得撕心裂肺,育婴师有眼色,带出去哄。
周玲娜不声不响,盯着她看。
直盯到周茉脊梁骨窜寒气,“你有事?”
周玲娜问,“我说过的话,你全忘了?”
秦女士电话后,见面戛然而止了。
傅循安和邱意浓前脚离开。
傅焉闻后脚去傅氏开会。
倒是真有会,但打量神色,傅循安不太满意,傅焉闻反而轻松。
“……”周茉顿两秒,“没有。”
“我不瞎。”周玲娜推心置腹,“你不喜欢我贪财,攀权富贵,可如今已经进了傅家,你想让我三差五错,最后一败涂地,去母留子,带你流落街头。”
现代社会,有手有脚,离开傅家,大有可为。
但原身留有遗书。
一张纸字不成字,词不成词,删删划划,把劝阻,威胁,怨愤,全作废。
最终惟愿妈妈,心想事成。
她用别人身体活,愿将此作为纲领践行。
“我不会做,任何对你有不良影响的事。”
“对嘛。”周玲娜十分快慰,“没有什么事,是母女不能商量的。”
“你放心,我有分寸。我把男人当天梯,邱意浓把男人当上帝,这其中区别大,她对原配恩将仇报那些事,我也不会做。”
周茉没说话。
她十五岁资助邱意浓,比认识傅循安还早一个月。
那时邱意浓叫招弟,谐音的婉转都没有,赤裸的不被期盼。
弟弟出生,父母同意她改名。山区路远,长夜无灯,她那么小,背一筐攒了很久的柿饼,独自辗转来找她。
周茉很喜欢她见面的眼睛,浓亮,勇敢,真率。
她说,名字通常由父母取,隐含期盼和祝福。弟弟有了,招弟失去意义。新名字不想父母再取,她感激她,很想她,想让她取。
周茉第一次帮人取名字,翻了诗经,找唐诗宋词。
可栋梁之材,青云万里,光明无限,是她个人的期许。
未来如何,人生荣枯,开心快乐,取决于己身。
她去问,邱意浓傻乐,“山里丰收最高兴,硕果累累最开心。”
她合“邱”姓,取季节雅韵,意浓。
至今已有十五年。
无论邱意浓把傅循安当天梯,还是真心。
她搬进傅家,她要的,已经结出硕果。
丰收了。
周茉忽然问,“那位原配,出国后还有信件寄回?”
周玲娜无语,“孝死了,你果然装不到一分钟,想知道?”
周茉点头。
“那等邱意浓回来,找她卖个好。什么不用问,她什么反应,原配什么消息。”
……
晚上九点,佣人才回复,邱小姐回来了。
但不见她,让她另换合适时间。
周玲娜从旁注解,“人家刚刚同寝,夜色降临,暧昧情浓,没眼力劲的小孩儿,不速之客最讨人烦。”
不同于周玲娜,邱意浓搬进傅家,直接住进傅循安房间。
下午三合院外闹哄哄,吵到了孩子,周玲娜问起。
原来是为邱意浓换家具。
她从前碰过的桌椅床柜,统统封存到西院。
其中,属于她嫁妆的两张大红酸枝鸳鸯纹半桌,和起居用品,床单被套,睡衣鞋袜之类。
邱意浓做主,给了管理花草的何叔夫妻。
因为院子花草也要换。
邱意浓睡眠不好,她生前养的黄木香和垂丝茉莉,气味浑浊。
傅循安宠她,无有不允。
周茉那一刻,更有种牵衣顿足,不胜悲凉的感触。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身份,事业,亲人,朋友,经历。
一切烟消云散。
她立在那儿,亲眼看着,不能出声,不能阻止。
转天上午,天气闷热,下了细雨。
周玲娜抱孩子找傅焉闻培养感情,邱意浓同意见她。
她出国后,邱意浓就辞了工作。
这会儿,在西耳房练普拉提。
新置的凯迪拉克床是私人订制,床体,脚手套,绒质挂带的颜色,都是爱马仕橙。
她吊在上面做悬挂式,一旁女教练提醒有人来了。
邱意浓听而不闻,继续做后弯串联。
周茉也没出声。
半小时后,女教练为邱意浓舒缓肌肉,她视线才扫过周茉,“什么事?”
周茉原地站着,“昨天听管家提到,你喜欢桂花,预备移植一株树龄五十年以上老树。我母亲家乡有一株百年的,做过巷子里的姻缘喜神。”
傅家发迹于建国前,底蕴丰厚。奇花异草,千年古树,找起来易如拾芥。
邱意浓只移植五十年份的,不是她节俭。
老钱家族最无用的,就是节俭。
是她得低调,傅循安的父亲傅焉识,瞧不上她。
院子里黄木香和茉莉,有特殊意义。
她拔了,再大张旗鼓搜寻百年老桂。父子间脆弱的相持,立即打碎,傅焉识不会纵她放肆。
若有人巴结上门,她笑纳,就不是张狂了。
“树木所有权明确吗?”
“明确,许可证也有。”
邱意浓满意,露了丝笑,“你母亲求什么?搬进二叔的院子?”
周茉望她。
仅隔四个月,邱意浓的变化翻天覆地。
人在被爱时,会长出骨肉。
她有了贵气,矜傲。
因为底气十足,所以居高临下。
“我的名字。”周茉抿唇,“昨天那通电话挂断,你们就离开。我母亲希望,你还能谅解我驽钝。”
还能?
邱意浓注视她。
原身相貌不差,脸幼白嫩,懵懂的纯真。
周茉却三十岁了,死生一回,数不清的东西压着,闭起眼都是自己的血肉碎骨。
眼神不免沉静孤寡。
邱意浓想不到故人还魂,只觉得她果然呆蠢,“你母亲这回没教你怎么说话?你觉得我昨天是去憋屈,受辱,回来迁怒你?”
周玲娜教了。
她待周茉其实纵容。昨日周茉的保证,感动了她,愿意在有限范围,极限操作一次,满足她。
眼下邱意浓的反应,让周茉如坠迷雾,说不出的冷。
从小,她父亲周从民威严,秦女士板正。
周规折矩,难免礼胜则离。
傅循安刚提出离婚时,她震恸到茫然。
哭不出,说不了话,整夜整夜无法入睡,不想开灯,也怕开灯。
情绪总反复,觉得无处安放,无可逃窜,崩溃时在黑暗房间里到处乱走。
秦女士责备她不沉稳,没能力,拴不住傅循安。
临出国,秦女士又怒不可遏,发誓让傅循安付出代价。
周茉那时就清楚了,周家恼怒,不是为她受委屈。
是确定傅循安心如铁石,虚与委蛇的婚姻,都不愿给她。
转而,在离婚财产分割上,下工夫,这几个月更是悍然不休。
那封无中生有的信,到底写了什么。
能让两方化干戈为玉帛,和平谈判?
下一秒,门口走进一道身影。
男人的西装染着雨雾的潮气,看见外人在场,反应平淡。
他目不斜视走到邱意浓面前,摸摸她头发,眼尾浮起笑,“昨天意见相左,秦知意联系了秘书,周从民中午在家设宴,你想去吗?”
邱意浓凝视他,动情又眷恋,舍不得他手离开,“你去,我就去。”
一瞬间,周茉神色露了端倪。
被邱意浓余光扫见,忽然有恶趣。
“我想带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