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顶楼的霉味比往常更重。温晚推开天文社尘封的门,积灰的猎户座星图”哗啦”坠落。她弯腰去捡,后颈忽然擦过温热的呼吸。
”你以前是天文社的?”陆燃用篮球顶住即将闭合的门。他的影子笼罩着展柜里破碎的目镜
1998年的金奖杯倒映在温晚的镜片上。
”与你无关。”她将星图塞进档案袋,”请开始核对三月七日的违纪记录。”
陆燃踹开窗边的藤椅。暮色透过彩窗斑驳地洒在签到簿上,他忽然眯起眼:”这页被撕了。”
温晚的笔尖在纸上洇出墨点。三月七日正是黑仔疫苗记录显示的日期,也是她人生程序错乱的开端——那晚她本该在实验室做奥赛题,却跟着陆燃到了宠物医院。
”可能是装订失误。”她抽出新的签到表,”继续。”
陆燃却突然抽出她口袋里的钢笔。金属笔身在指尖旋转,他模仿周婧的语气:”温同学最近经常‘装订失误’啊,上周弄丢监察本,这周又...”
钢笔突然脱手飞出,笔尖深深扎进松木桌面。温晚的手还保持着投掷姿势,镜片后的眼睛结满冰霜:”好玩吗?”
窗外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两人同时转头,看见足球撞碎走廊消防栓的玻璃罩。红色警报器疯狂闪烁,水流瞬间漫过门缝。
”喂!别碰那个!”陆燃的吼声慢了半拍。温晚已经蹲在喷涌的水柱前,手指快速拨动阀门齿轮。她的校服裙摆浸成深蓝色,水珠顺着小腿滑进白袜。
警报声戛然而止。温晚甩了甩湿发,从工具柜翻出警示牌:”去总务处报修,然后...”
她忽然噤声。陆燃正死死盯着她泡皱的右手——助听器电池仓渗出水渍,表带勒出的红痕像道枷锁。
”聋子还逞英雄?”他扯下外套扔过去,”下次记得先保命。”
温晚接住衣服的手顿了顿。这个动作让陆燃想起黑仔第一次接受猫条的模样,警惕又渴望。
他突然抢过警示牌:”东区管道我熟,你回去换衣服。”
”不必。”温晚掏出密封袋装好助听器,”现在去档案室核对上月违纪数据。”
陆燃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想起父亲牺牲那晚,母亲也是这样平静地处理遗物。
档案室的霉味和刚下过雨土地的味道一同钻进鼻腔,挠得人想要打喷嚏。
“你能不能认真点?早点核对完还要去宠物医院给黑仔驱虫。”温晚合上三月的档案袋,又拿起纪律整改方案书
不知道陆燃什么时候掏出苹果,正翘着椅子啃苹果,果核划出抛物线砸进垃圾桶,惊飞了窗外觅食的灰斑鸠。
”第十三条,”温晚在纪律整改方案上划出红痕,”禁止在教学区饮食。”
陆燃的椅子”哐当”砸回地面。他伸长胳膊抽走方案书,铅笔在”严禁染发”后面添了句”包括教导主任的假发”,又在”保持仪容整洁”旁画了只戴珍珠项链的霸王龙。
”陆同学。”温晚夺回文件时,钢笔尖在纸上拉出狰狞的划痕。
陆燃的脸突然放大了数倍,温热的气息铺在温晚脸上,伴随着少年独有的薄荷味一同飘进了温晚的鼻腔“你就是这样对你救命恩人的?”
两人的目光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深深缠绕,欲要坠入彼此眼底那幽邃的漩涡之中,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不知静默地僵持了几许。正当温晚的唇边即将漾开言语的涟漪,陆燃却蓦地转身,只留下一抹决绝而匆匆的背影,以及简短却清晰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宠物医院。”
消毒水气味笼罩的宠物诊室里,黑仔尾巴上的传感器闪着幽蓝的光。温晚抱紧猫包,看着陆燃用结痂的右手给黑仔顺毛。
”铁锈不要让小猫再接触到了。”兽医看了看猫咪的嘴周,”它在哪舔到的金属碎屑?”
陆燃突然扯开黑仔前爪,肉垫里嵌着暗红的铁锈:”它是小野猫,不知道一天会跑到哪里去”
“最好还是不要把猫咪放到户外,要是家里人不同意养猫的话,可以寄养这在,给小猫找到新的主人。”兽医推了推眼镜。
陆燃满心不情愿地将送黑仔去宠物医院的想法抛诸脑后,两人一前一后,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那扇透着消毒水味的医院大门。
“难道是化学实验楼那边舔到的吗?”陆燃一手提着在宠物医院买的猫粮,一手提着在宠物包里的黑仔。
温晚的助听器发出电流杂音。她想起上周暴雨夜,陆燃翻墙的监控盲区正对着实验室西侧坍塌的围墙。在她没看到的角度,陆燃的眼泪混着雨水一同流下。
“嘿,大小姐,能否赏脸搭把手?这会儿怎么不想着要报答一下你的救命恩人?”陆燃蓦地停下脚步,旋身回望,目光恰好捕捉到温晚那双似乎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眼眸。
这突如其来的停顿,让温晚的额头不慎撞上了陆燃宽厚的背脊,发出一声低沉而略带尴尬的闷响。她本能地抬手捂住微疼的额头,眼神中带着几分错愕与不解,直视着陆燃。
“你是忘了耳朵上还挂着‘顺风耳’的装备吗?”陆燃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活像一只被惹毛的小兽,不由分说地将怀中的黑仔塞进了温晚的怀抱。
温晚的目光轻轻落在陆燃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浅笑,低声呢喃:“你这脾气比大小姐还大小姐。”说完,她心中一股莫名之气涌上,不由得紧了紧拳头,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轻轻挥了两下,仿佛是在无声地发泄着内心的小小不满。
夕阳把两人影子钉在走廊公告栏上。温晚摊开被咖啡渍污染的违纪记录本,陆燃忽然抽走她
蘸墨的钢笔“别管这个了,黑仔怎么办?”又将违纪记录本合上:“你带黑仔回家,好好给
我照顾,每天给我发黑仔的视频。”
陆燃把航空箱撂在地上时,最后一缕夕阳正卡在生锈的自行车辐条间。黑猫隔着铁丝网挠他裤脚,少年用鞋尖将半袋猫粮踢到温晚跟前,金属拉链划出刺耳的嘲笑声。
”视频要拍到爪子。”他扯开领口第三颗扣子,露出锁骨,”每天晚上八点,超时我就去你家查岗。”
温晚盯着航空箱里那双琥珀色眼睛,恍惚看见三年前实验室爆炸时飞溅的玻璃渣。”你当这是云养猫?”她踢翻猫粮袋,渴望听到少年暴怒的声音,可陆燃只是弯腰解开缠在箱门的线。
黑猫突然窜出来扒住她裙摆,温晚踉跄后退踩到碎石子。陆燃的笑声混着薄荷糖碎裂的脆响:”它喜欢咬充电线。”少年军靴碾过满地银杏叶,残破叶脉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悲鸣,”对了,它右爪缺个趾甲。”
暮色漫过教学楼尖顶时,温晚发现自己正用校服裹着航空箱。黑仔隔着布料挠她腰窝,热乎乎的鼻息透过衬衫浸透皮肤。自行车后座捆着猫粮的塑料袋在风里猎猎作响,像面投降的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