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号车棚的铁皮顶棚在暮色中起伏如浪。陆燃蹲在生锈的摩托车骨架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黑仔的项圈。项圈内侧刻着“LC-0913”，是他和父亲姓氏首字母加救出黑仔的日期。远处传来高跟鞋敲击水泥地的声响，他猛地攥紧项圈，金属铭牌硌得掌心生疼。

温晚抱着天文望远镜的三脚架出现在拐角，校服裙摆沾着实验室的硫酸铜渍。她的目光扫过车棚角落的猫砂盆，突然蹲下身：“你给它吃劣质猫粮？”

“关你屁事。”陆燃踢翻空罐头，铝皮滚到温晚脚边。她捡起来看了看保质期，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过期三个月，会导致肾衰竭。”

陆燃豁然起身，影子将她整个笼住：“你以为谁都像你是大小姐？黑仔是流浪猫，能吃上饭就不错了！”

“所以它活该中毒？”温晚从书包夹层抽出一叠文件，“上周的粪便检测报告，重金属超标四倍。”夜风掀起纸页，陆燃看到每页都贴着黑仔不同角度的照片，时间戳精确到分钟。

他突然掐住她手腕：“你跟踪我？”

“是观察。”温晚的脉搏在他掌心平稳跳动，“每天下午五点二十到六点，你会在车棚停留四十分钟。周三例外，因为要去打篮球。”

陆燃的喉结剧烈滚动。夕阳在她身后碎成千万片，他看见那些光斑落在她锁骨处的星形疤痕上，和记忆里火场里昏迷的温晚重叠。

“你到底要什么？”他松开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温晚将三脚架支在废轮胎上，望远镜对准渐暗的天幕“：黑仔在这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你不如趁早带它回家。”她调整目镜的手指稳得可怕，“我可以帮你买一些猫咪用品，明天带黑仔去宠物医院。”

陆燃嗤笑出声：“大小姐施舍上瘾了？”他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细小蜿蜒的蛇形伤疤，“就像十年前你妈给的那笔抚恤金？”

陆燃不是没有想过把黑仔带回家养，可是母亲对猫毛严重过敏，就连他自己白天和黑仔接触过都要去张亦家中洗过澡才能回去。

温晚的睫毛终于颤了颤。暮色吞没了最后一缕光，她转身时裙摆扫过生锈的自行车链，留下道淡蓝色的油污。

“八点十七分。”她看着腕表，“现在去天台还来得及。”

陆燃愣神的瞬间，她已经消失在车棚尽头。夜风裹来消毒水的气息，他抬脚踹飞猫砂盆，石膏碎屑扑簌簌落了满身。

天台门锁被撬过的痕迹还很新。温晚缩在冷却塔阴影里，怀里的焦糖布丁正在融化。手机屏幕显示二十三个未接来电，全是当年化学实验火灾中不幸去世的学生家长。她扯下助听器，世界顿时坠入粘稠的寂静。

直到冰凉的水泥地传来震动。

陆燃的球鞋出现在视线边缘，鞋带胡乱系成死结。他俯视着蜷成团的温晚，忽然把什么东西砸在她脚边——是便利店塑料袋，里面滚出两盒进口猫罐头。

“装什么死？”他蹲下来戳了戳她肩膀，指尖沾到温热的液体。

温晚猛地抬头。月光撞碎在她的镜片上，陆燃这才发现她在哭。不是那种梨花带雨的啜泣，而是像精密仪器漏电般，眼泪匀速地、持续地划过下颌，在下巴尖凝成剔透的冰棱。

“看够了吗？”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冷，却带着细微的颤音。

陆燃突然扯下右耳的黑色耳钉。金属在掌心反射出冷光，他掰开她的手指，将耳钉拍在她掌心：“十年前的火场，我爸本来能活下来。”

温晚的瞳孔骤然收缩。耳钉背面刻着“陆明哲”的拼音缩写，边缘被摩挲得发亮。

“那天他换班陪我过生日。”陆燃的指甲陷进掌心旧疤，“接到火警电话时，蛋糕上的蜡烛还没吹灭。”

夜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道被刘海遮盖的伤疤。温晚的指尖无意识抚过星形疤痕，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所以你恨我。”

“我当然恨你。”陆燃突然拽过她的左手，腕表表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扯开她校服领口，露出锁骨下的疤痕，“你不恨你父亲吗？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化学实验都会失误？”

那场火灾最后的结果竟是，化学老师温衡华误将原定的蔗糖脱水实验中的浓硫酸，拿错成遇水剧烈爆炸的三碘化氮凝胶。可是当这么多年的化学老师，这个实验做过无数次，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呢？真相，如同被岁月不经意间遗落的珍宝，深深掩埋在了往昔那片沉寂的灰烬之下。

温晚突然甩开他的手。助听器从口袋滑落，撞在栏杆上迸出刺耳的蜂鸣。她抓过焦糖布丁砸向陆燃：“那你呢？用愤怒当创可贴的胆小鬼！”

塑料盒在空中爆开，粘稠的焦糖溅满陆燃的球鞋。黑仔不知何时蹿上天台，正贪婪地舔食溅落的布丁碎屑。温晚看着小猫耸动的脊背，突然笑出声：“你看，连猫都知道甜食能止痛。”

陆燃抹了把脸上的糖浆。月光下她的笑容像摔裂的瓷偶，露出内里斑驳的铜胎。蹲下轻轻抚摸黑仔：“你叫我来天台干嘛？你不会想要我把黑仔安置在这吧？”

实验室的楼层只有四层，每层都有阳台，而且地处偏僻，因为三年前的事故，这栋实验室大多数都被封起来了，对于猫咪而言，已足够安全。

此刻陆燃的掌心粘着糖浆和猫毛，布丁在月光下颤巍巍晃动。

“也好。”陆燃将黑仔的玩具按进她掌心，“那黑仔的小家就交给你来布置咯，大小姐。”

温晚的呼吸扫过他喉结，那里有块新鲜的擦伤。她退后半步扶正眼镜：“明天下午五点，带它去宠物医院。”

黑仔蹭了蹭他的裤脚，尾巴尖沾着晶亮的焦糖。陆燃望向温晚消失的楼梯口，忽然发现今夜

天蝎座的心宿二格外明亮，像谁在银河系按下个带甜味的图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