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开往山东临沂的高铁上,罗弘靠窗而坐,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她却感觉手脚冰凉。身旁的罗敏睡得正熟,脑袋随着列车轻微摇晃。
手机震动起来,是许文杰发来的消息:"到哪了?我刚查到林月华确实曾在北师大工作,1985年离职,去向不明。小心行事,有情况随时联系。"
罗弘没有回复。昨晚几乎无眠,各种可能性在她脑中盘旋。如果她真的不是父母亲生,那她的生母会是那个林月华吗?生父又是谁?为什么会被现在的父母收养?
"姐..."罗敏揉着眼睛醒来,"快到了吗?"
"还有一个小时。"罗弘递给她一瓶水,"再睡会儿吧。"
罗敏摇摇头,坐直身体:"我在想,我们该怎么跟爸妈开口?直接问'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罗弘苦笑:"我想先找找家里的旧东西。爸妈从不扔东西,我的出生证明、小时候的衣物应该都还在。"
临沂的清晨带着北方小城特有的宁静。姐妹俩打车直奔老城区,那里有她们长大的职工家属院。红砖老楼比记忆中更加破旧,楼道里弥漫着白菜和煤球的味道。
掏出钥匙开门时,罗弘的手微微发抖。父母应该刚去晨练还没回来,家里静悄悄的,一切陈设如旧——褪色的布沙发,玻璃下压着老照片的餐桌,墙上挂着她们姐妹从小到大的奖状。
"我去爸妈卧室找找。"罗弘低声说,仿佛怕惊醒什么。
父母卧室简朴整洁,双人床上铺着手工缝制的碎花床单。罗弘径直走向角落的老式樟木衣柜——母亲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收在那里。
衣柜上层整齐叠放着全家人的毛衣,下层是几个布包。罗弘小心翼翼地翻找,终于在底层发现了一个铁皮饼干盒,上面落满灰尘。
"找到了什么?"罗敏凑过来。
"不确定。"罗弘吹去灰尘,掀开盒盖——里面是一叠用红绳捆着的信件、几张老照片,以及...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
罗弘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稳那张薄纸。出生证明上清楚地写着:
姓名:罗弘
出生日期:1985年3月15日
母亲:林月华
父亲:(空白)
接生医院:北京市妇幼保健院
"天啊..."罗敏捂住嘴,"所以你真的..."
罗弘眼前一阵发黑。那个在许家照片上看到的女子,真的是她的生母!而父亲一栏空白,意味着...
"找找你的。"罗弘突然说。
姐妹俩疯狂翻找盒子,终于在最底层发现了罗敏的出生证明——父母姓名栏赫然写着罗父罗母的名字,但接生医院却是临沂本地卫生院,日期也比罗敏一直以为的生日早了整整半年。
"这...什么意思?"罗敏脸色煞白,"我是亲生的,但生日是假的?还是..."
两人相对无言,房间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多年来坚信不疑的身份认知在这一刻崩塌,那种茫然与恐惧比任何肉体疼痛都更令人窒息。
楼下传来开门声和父母的说笑声。罗弘迅速将文件放回盒子推回原位,拉着妹妹退出卧室。
"先别声张。"她低声叮嘱,"装作回来过周末的。"
父母见到两个女儿突然回来,惊喜万分。母亲立刻张罗着去买菜加餐,父亲则忙着泡茶。罗弘注视着这对抚养她长大的老人——父亲鬓角全白,腰板却依然挺直;母亲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但笑容依旧温暖。他们真的是她的亲生父母吗?如果是养父母,为什么要隐瞒这么多年?
午饭时,罗弘试探性地问:"爸,您当年在北师大读书时,认识一个叫林月华的人吗?"
筷子从父亲手中掉落。母亲盛汤的动作猛然停住,汤汁洒在桌布上,晕开一片污渍。
"怎...怎么突然问这个?"父亲声音干涩。
罗弘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我发现我的出生证明上,母亲名字是林月华。"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餐桌。母亲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父亲则面色灰败,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你们...都知道了?"母亲终于开口,声音细如蚊呐。
罗弘的心沉到谷底:"所以我不是你们亲生的?"
"不!"母亲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罗弘的手,"你就是我的女儿,永远都是!"泪水从她浑浊的眼中滚落,"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什么?"罗弘追问,"林月华是谁?我生父又是谁?"
父亲突然站起身:"够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们现在过得很好,何必翻这些旧账?"
"因为这关系到我是谁!"罗弘也站了起来,声音哽咽,"我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
父亲盯着她看了良久,最终长叹一声,转身走向阳台,背影佝偻得像背负着无形的重担。母亲则开始低声啜泣,断断续续地说:"月华...是个可怜人...我们答应过永远不说..."
罗敏搂住颤抖的母亲,向姐姐使了个眼色。罗弘会意,悄悄退出餐厅,直奔阁楼——那里存放着更久远的杂物。
阁楼低矮昏暗,堆满了纸箱和旧家具。罗弘打开手机照明,在尘土中翻找可能有关联的物品。一个漆皮剥落的小皮箱引起了她的注意,锁已经锈坏,轻轻一掰就开了。
里面是几件婴儿衣物、一个银质长命锁,还有一张黑白合影。罗弘颤抖着举起照片——北师大校门前,一群年轻人站成三排。她一眼就认出了年轻时的林月华,因为她手腕上的月牙胎记即使在模糊的黑白照片中也清晰可辨。而站在林月华身边的,赫然是年轻时的许父!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北师大法律进修班结业留念,1984.7"。
手机突然响起,吓得罗弘差点扔掉照片。是许文杰。
"罗弘,出事了!"他的声音异常焦急,"赵明在律所散布谣言,说你窃取客户资料后失踪。管委会要召开紧急会议讨论你的去留!"
罗弘脑子嗡嗡作响:"我明明请了假..."
"我知道,但他们说你提供的假条是伪造的。"许文杰咬牙切齿,"这明显是赵明搞鬼。你能马上回来吗?"
罗弘看着手中的照片,陷入两难。真相近在咫尺,但职场危机也迫在眉睫。
"我坐最近一班高铁回去。"最终她决定。
挂断电话,罗弘迅速拍下皮箱里的所有物品,尤其是那张合影。正要离开时,她的余光瞥见皮箱夹层中露出一角纸片。抽出来一看,是一张残缺的便条,上面只有半句话:
"...危险,立刻带孩子离开北京,永远不要..."
字迹娟秀却仓促,像是紧急情况下写的。罗弘的心跳加速——这可能是生母林月华留下的!
回到楼下,罗敏正在安抚情绪崩溃的母亲。父亲仍站在阳台,背影孤独而倔强。罗弘不忍心再逼问他们,只是简单说了律所有急事需要立刻返京。
"姐,我留下陪爸妈。"罗敏小声说,"你那边处理完再联系。"
父亲突然转身:"小弘..."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摆摆手,"路上小心。"
母亲则紧紧抱住罗弘,在她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别去找许家...危险..."
回京的高铁上,罗弘反复翻看手机里的照片。1984年北师大合影中的许父和林月华站得极近,神态亲密,明显不止是普通师生关系。如果她是他们的孩子,为什么会被送到罗家抚养?母亲说的"危险"又指什么?
北京南站人头攒动。许文杰在出站口等她,一见面就紧紧抱住她:"情况比电话里说的还糟。赵明不知从哪弄到你和韩之平在咖啡厅的照片,暗示你出卖律所情报。"
罗弘浑身发冷:"那天我们谈的是崔家的事!"
"我知道,但别人不知道。"许文杰拉着她快步走向停车场,"管委会下午三点开会决定你的去留。我们必须准备证据。"
车上,罗弘将老家发现的一切告诉了许文杰。听到林月华与许父的合影,他的脸瞬间失去血色。
"这...这不可能..."他喃喃道,"父亲从未提起..."
"我需要见你父亲。"罗弘坚定地说,"就今天,会议之后。"
许文杰沉默良久,最终点头:"好。但先解决眼前的危机。"
律所会议室气氛凝重。除了许文杰和几位合伙人,还有管委会的三位成员和一脸得意的赵明。投影幕布上赫然显示着罗弘和韩之平在咖啡厅交谈的照片。
"罗主管,解释一下吧。"赵明假惺惺地说,"为什么在辞职敏感期与剑光所高层秘密会面?"
罗弘冷静地环视众人:"首先,我没有辞职,只是正常休假。其次,这次会面是韩之平主动约我,谈的是私事,与公司业务无关。"
"什么私事需要避开所有人?"赵明不依不饶。
"涉及个人隐私。"罗弘看向管委会主席,"我可以保证没有泄露任何公司机密。如果需要,我愿意签署保密承诺书。"
"空口无凭。"赵明冷笑,"自从罗主管加入后,我们丢失了两个重要客户,都转投了剑光所。太巧合了,不是吗?"
许文杰猛地拍桌而起:"赵明!你这是毫无根据的指控!罗弘经手的所有客户资料都有记录可查。"
"那她突然回老家又怎么解释?"赵明不甘示弱,"据我所知,她养父母家根本没事。这么匆忙离京,不奇怪吗?"
罗弘心头一震——赵明怎么会知道她是养父母带大的?这个细节她从未对同事提起过。
会议室门突然被推开,罗敏气喘吁吁地闯进来:"抱歉打扰!我有重要证据!"
所有人都愣住了。罗敏快步走到投影仪前,插入U盘:"这是我姐与韩之平的完整通话录音。她那天全程录音了,就是防备有人做文章。"
录音清晰地再现了当天对话,韩之平提到崔家与许家的恩怨,罗弘则始终保持谨慎。最关键的是,结束时罗弘明确说:"我对剑光所的商业机密没兴趣。"
赵明脸色铁青:"这...这录音可能是剪辑的..."
"够了!"管委会主席打断他,"录音很完整,没有剪辑痕迹。罗主管的清白毋庸置疑。"他转向罗弘,"我为今天的不愉快道歉。律所非常重视你的贡献。"
会议结束后,赵明灰溜溜地第一个离开。罗弘拉住妹妹:"你怎么想到录音的?"
"不是我录的。"罗敏低声说,"是于少辉。他认识国安的人,说这种公共场所的监控录音理论上...呃,有办法获取。"
罗弘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感激。许文杰走过来,面色凝重:"罗弘,我父亲同意见你了。现在就去。"
许家四合院比上次来时更加肃穆。许父独自坐在书房,面前摊着几份文件。见到罗弘,他示意她坐下,然后直接了当地说:
"文杰告诉我你的发现了。你想知道什么?"
罗弘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调出那张合影:"这个林月华,是我生母对吗?您和她...是什么关系?"
许父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良久,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月华...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他抬头直视罗弘,"是的,你是我们的女儿。"
尽管早有猜测,亲耳听到确认还是让罗弘如遭雷击。许文杰脸色惨白,双手紧握成拳。
"那为什么..."罗弘声音发抖。
"1985年春天,我接手了一个敏感案件,涉及某权贵的儿子。"许父声音低沉,"对方威胁要伤害我的家人。当时月华刚生下你不久..."他顿了顿,"我安排她和你暂时离开北京避风头,等案件结束再接你们回来。但一个月后,我收到消息说她乘坐的大巴发生事故,全车无人生还。"
罗弘心跳几乎停止:"那我是怎么..."
"后来我才知道,月华根本没上那辆车。"许父眼中含泪,"她察觉到了危险,临时改变计划,把你托付给了她最信任的朋友——你在北师大的同学,也就是你现在的父亲。她自己则...消失了。"
"消失了?"罗弘不敢相信,"您没找过她?"
"找了二十年。"许父苦笑,"直到五年前,我才收到确凿证据...她确实死于1985年,只是不在那辆车上。"
罗弘的世界天旋地转。她突然想起母亲那句"危险",和那张残缺的便条。一切都能对上了。
"所以...我和许文杰..."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没有血缘关系。"许父迅速澄清,"文杰是我和前妻所生,比你还大两岁。我和月华是...婚外情。"
许文杰如释重负,但随即又因这个尴尬的真相而窘迫。罗弘则陷入更深的困惑:"那个威胁您的权贵是谁?为什么要对我和母亲赶尽杀绝?"
许父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复杂:"这就是为什么我反对你和文杰在一起。那个家族...至今仍有巨大影响力。如果他们知道你是月华的女儿..."
门外突然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许文杰拉开门,只见许母呆立在那里,脚边是打翻的茶盘。
"妈..."许文杰不知所措。
许母脸色苍白如纸:"所以...她就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她看向丈夫,眼中满是痛苦与愤怒,"你明明知道,还允许文杰和她..."
"我一开始不知道!"许父辩解,"直到看到那个胎记..."
许母突然冲向罗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死死盯着那个月牙形胎记。她的表情从愤怒变为震惊,最后竟带着一丝诡异的释然。
"原来如此..."她松开罗弘,踉跄后退,"难怪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眼熟...你和月华,简直一模一样。"
罗弘完全糊涂了:"您认识我生母?"
许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丈夫:"告诉她全部真相吧。事已至此,瞒着只会更糟。"说完,她转身离去,背影说不出的凄凉。
许父长叹一声:"事情比你想象的更复杂。威胁我的那个权贵...是崔俊赫的舅舅。"
罗弘和许文杰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命运的齿轮竟如此残酷地咬合,将两代人的恩怨延续至今。
"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许父疲惫地说,"他会告诉你月华最后的日子...以及为什么你必须小心崔家。"
离开许家时,夜色已深。许文杰紧紧握着罗弘的手,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心中都清楚,明天之后,他们的生活将永远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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