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餐桌上的白瓷餐具照得发亮。罗弘提前二十分钟到达,选了靠窗但不在旋转主轴线上的位置。她需要这次谈话,但也害怕情绪失控。
许文杰准时出现。他穿着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这几天也没休息好。看到罗弘,他脚步微顿,然后快步走来。
"谢谢你能来。"他声音有些沙哑,小心翼翼地在对面坐下。
罗弘微微点头,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我想知道全部真相。从你和孙小姐的事开始。"
服务员送上柠檬水,两人沉默地等对方离开。许文杰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指节泛白。
"孙雅琪,孙法官的独女,去年三月家里安排我们相亲。"他直视罗弘的眼睛,"当时我刚结束一个跨国项目,父亲认为我需要'安定下来'。见面后我才知道,她原本是崔俊赫的女友,因为崔家反对而分手。"
罗弘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水:"你继续。"
"我们约会过三次,纯粹是应付家里。"许文杰苦笑,"第四次约会时,她坦白还爱着崔俊赫,求我帮忙说服父亲放弃这门亲事。我答应了。"
"然后呢?"
"然后崔俊赫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事,认为我故意横刀夺爱。"许文杰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开始在业内散布谣言,说我利用家族势力抢人女友。孙小姐出面澄清也无济于事。"
罗弘想起韩之平的话:"所以你想报复崔俊赫?"
"不。"许文杰摇头,"我父亲确实愤怒,但我劝他息事宁人。直到..."他停顿了一下,"直到崔俊赫挖走了我们最重要的客户,还策反了李主管——就是你的前任。"
服务员送上餐前包,谈话再次中断。罗弘掰开一块全麦面包,却不吃,只是用手指揉搓着碎屑。
"所以你接近我..."
"与你相遇纯属偶然。"许文杰急切地前倾身体,"老天作证,直到韩之平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崔俊赫曾试图挖你。我对你的感情与任何人无关。"
罗弘注视着他眼中的急切与诚恳,心中的坚冰微微松动。但她还有更重要的疑问:"你父亲和崔家的恩怨呢?"
许文杰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望向窗外,北京城的轮廓在秋日阳光下格外清晰。
"二十年前,我父亲和崔俊赫的父亲是合伙人,共同创办了律所。"他声音低沉,"后来因为一个跨国并购案产生分歧。崔父暗中联系对方出卖我方策略,被我父亲发现..."
"所以是你父亲背叛了崔家?"罗弘皱眉。
"不,恰恰相反。"许文杰苦笑,"证据确凿下,崔父跪地求饶,说是一时糊涂。我父亲心软了,只让他退出合伙,没有公开此事。没想到崔父反咬一口,在业内散布谣言说我父亲独吞利润。"
罗弘脑中闪过韩之平给她看的文件:"那份和解协议..."
"表面上是和解,实则是封口费。"许文杰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父亲用半副身家买下崔父的沉默,保住了律所声誉。这件事成了他一生的心结。"
罗弘沉默地消化着这些信息。两个版本的故事,真相或许在中间某处。但此刻,她更在意的是许文杰的态度。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
许文杰伸手想握她的手,又在半途停住:"我羞于启齿。这些肮脏的往事...我不想让它污染我们的关系。"
阳光从罗弘脸上移开,阴影中她的表情难以捉摸。许久,她轻声说:"隐瞒比真相更伤人。"
"我知道错了。"许文杰声音哽咽,"这三天我度日如年...罗弘,我什么都可以失去,除了你。"
服务员送上主菜,谈话再次中断。罗弘机械地切着牛排,思绪万千。她愿意相信许文杰,但韩之平的警告犹在耳边。更何况,还有那个神秘出现的孙小姐照片...
"孙雅琪回国了?"她突然问。
许文杰明显一愣:"没有啊,她在英国读博。"
罗弘拿出手机,翻出那条彩信。许文杰看后脸色大变:"这是两年前的照片!谁发给你的?"
"匿名号码。"罗弘观察着他的反应,"你看起来很紧张。"
"因为这是有人故意挑拨!"许文杰急切地说,"我可以马上联系孙雅琪视频通话,证明她在英国..."
"不必了。"罗弘放下刀叉,"我相信你。"这句话说出口,她感到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许文杰如释重负,整个人仿佛瞬间明亮起来:"真的?你原谅我了?"
"有条件。"罗弘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以后无论多难堪的事,不许瞒我;第二,带我去见你父亲,我要当面澄清这些误会。"
许文杰毫不犹豫地点头:"都听你的。今晚就去见我父亲?"
"不急。"罗弘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先吃饭吧,牛排都凉了。"
饭后,许文杰提议去他家的老宅取些资料,好让罗弘更了解家族历史。许家老宅位于西城区一条僻静的胡同深处,是座三进四合院,平时只有管家和保洁定期打理。
推开厚重的红木大门,迎面是一面雕花影壁,绕过影壁,庭院里两棵老石榴树挂满了果实。许文杰带罗弘来到东厢房的书房,这里陈设古朴,四壁书柜直抵天花板。
"我父亲的书房,保存着所有家族文件。"许文杰从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你想知道什么,这里都有答案。"
罗弘环顾四周,目光被书桌上方一幅全家福吸引。照片中的许文杰约莫十五六岁,站在父母中间,背景是这间书房。
"这是我高中毕业时拍的。"许文杰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那时候父亲身体还好,经常..."
他突然停住,因为罗弘正死死盯着照片角落里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站在许父身后的年轻女子,只能看到侧脸和半边身子。
"这是谁?"罗弘声音发紧。
许文杰皱眉:"应该是父亲的助理吧?记不清了..."
罗弘走近照片,心跳加速。那个女子的侧脸轮廓,与她有七分相似。更令她震惊的是,女子露出的左手腕上,隐约可见一个月牙形胎记——和她自己手腕上的如出一辙。
"怎么了?"许文杰察觉到她的异常。
罗弘强作镇定:"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书房保存得真好。"她转移话题,"你不是要给我看资料吗?"
许文杰虽然疑惑,还是打开了角落的保险柜,取出几份文件:"这是当年和解协议的正本,这是崔父的悔过书复印件,这是..."
罗弘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仍不时瞟向那张照片。她从未听父母提过与许家有任何关联,但那个胎记太过独特,不可能只是巧合。
"我能拍几张照片吗?"她突然问,"这些资料...我想仔细研究。"
许文杰略显犹豫:"这些是家族机密..."
"我马上就是你的人了,不是吗?"罗弘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
这句话果然奏效。许文杰让步了:"好吧,但请别外传。"
罗弘迅速用手机拍下关键文件,最后装作随意地给那张全家福也拍了张特写。就在她准备收起手机时,书房门突然被推开。
"文杰?你怎么在这?"一个优雅的中年女性站在门口——许母。
"妈?"许文杰明显吓了一跳,"你不是在上海吗?"
"今早的飞机回来取些东西。"许母的目光落在罗弘身上,表情复杂,"罗小姐也来了。"
罗弘礼貌地问好。许母走进书房,突然看到摊在桌上的文件,脸色骤变:"这些怎么拿出来了?"
"是我要看的。"罗弘主动承认,"关于崔家的事,我想了解真相。"
许母锐利的目光从儿子转向罗弘:"所以你们和好了?"不等回答,她叹了口气,"文杰,带罗小姐去客厅吧,这里太闷了。"
离开书房前,罗弘最后瞥了一眼那张照片,发现许母的身体正好挡住了角落的女子身影,像是刻意为之。
客厅里,管家送上茶点。许母优雅地斟茶,问了些律所的近况,绝口不提刚才的事。罗弘注意到,每当许文杰想提起崔家或孙小姐,许母就会巧妙地把话题引开。
"对了,"许母突然问罗弘,"听文杰说你父亲是教师?哪里人?"
"河东市。"罗弘回答,"不过我父亲年轻时在北京读过书。"
许母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茶水差点洒出:"哦?哪个学校?"
"北师大,中文系。"罗弘注视着她的反应,"79级。"
许母放下茶壶,脸上闪过一丝罗弘读不懂的情绪:"那...你母亲呢?"
"母亲是本地人,纺织厂工人。"罗弘故意补充,"他们相识于大学期间,母亲当时在北师大后勤处工作。"
许母突然站起身:"抱歉,我突然想起有个重要电话要打。文杰,好好招待罗小姐。"
看着许母匆匆离去的背影,罗弘心中的疑云更浓。许文杰也察觉到异常:"奇怪,妈妈平时不会这么失礼..."
回程的出租车上,罗弘一直盯着手机里那张全家福的特写。放大后,女子的面容更加清晰——那眉眼,那微笑的弧度,简直像是她的亲姐妹。
"在想什么?"许文杰轻声问。
罗弘犹豫片刻,还是把手机递给他:"这个女子,你确定只是你父亲的助理?"
许文杰仔细看了看,摇头:"真的记不清了。有什么问题吗?"
"她手腕上的胎记,"罗弘伸出自己的左手腕,"和我的一模一样。"
许文杰倒吸一口冷气,来回对比着照片和罗弘的手腕:"这...这确实..."
"而且你母亲的反应很奇怪。"罗弘压低声音,"当我提到父亲在北师大读书时,她明显慌了。"
许文杰陷入沉思:"我父亲确实在八十年代初经常去北师大,说是给法律进修班讲课..."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困惑。出租车驶过长安街,国庆的花坛还未拆除,鲜艳的花朵在夕阳下格外夺目。
"我会调查清楚。"许文杰握住罗弘的手,"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罗弘没有抽回手,但也没有回应他的紧握。太多信息一下子涌入脑海,她需要时间消化。
回到家,罗敏正在厨房煮面。见姐姐回来,她兴高采烈地宣布:"姐!我被提名年度最佳法律宣传人了!"
"太棒了!"罗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拥抱妹妹。
罗敏立刻察觉到异常:"怎么了?和他谈得不顺利?"
罗弘摇摇头,把今天的事简要告诉了妹妹。罗敏听完,瞪大眼睛:"等等...你是怀疑,你和许家可能有血缘关系?"
"我不知道。"罗弘揉着太阳穴,"但那个胎记是家族遗传,妈说我们家三代女性都有。"
罗敏夺过手机仔细查看照片,突然惊叫:"天啊!姐,这女的真的跟你好像!"她顿了顿,"不过年龄对不上啊,照片里许律师才十几岁,这女的看起来至少二十多了..."
"所以我可能不是父母亲生的?"罗弘声音发抖,"或者...我是被收养的?"
姐妹俩面面相觑,厨房里只有面条在沸水中翻滚的声音。这个突如其来的可能性,像炸弹一样粉碎了罗弘对自我身份的全部认知。
"明天我请假,回老家一趟。"罗弘突然决定,"直接问父母最干脆。"
罗敏握住姐姐冰凉的手:"我陪你去。"
夜深人静时,罗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手机亮起,是许文杰发来的消息:"查到一些线索。照片中的女子叫林月华,确实曾是我父亲助理,1985年突然离职,原因不明。明天继续查。爱你,别多想。"
罗弘盯着那个名字——林月华。陌生又莫名熟悉。她打开电脑搜索这个名字,加上"北师大"和"许氏律所"的关键词,却一无所获。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罗弘想起小时候,每当她问起手腕上胎记的来历,母亲总会笑着说:"这是月牙儿送你的礼物,说明你是特别的。"
特别。是的,如果她的身世真如猜测那般复杂,那确实"特别"得超乎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