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那人,约莫三十上下,面容方正,眼神沉稳,上前一步,抱拳。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透着军伍之人的干练。
“我等奉顾大人之命,前来听候唐姑娘差遣。”
顾大人?
魏世初脑中飞快转动。
是那位常来府上的大理寺少卿,顾北朝顾大人?
他连忙侧身让开通路。
脸上堆起谨慎的笑容。
“原来是顾大人派来的人,快请进,快请进!”
一行人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鱼贯而入。
不大的院落,因着这群气势迫人的汉子,顿时显得有些逼仄拥挤。
脚步声惊动了屋内的人。
唐婉宁已从正屋掀帘而出。
那为首的汉子立刻上前,再次对唐婉宁恭敬行礼。
姿态比对魏世初时,更多了几分郑重。
“唐姑娘,在下赵理,为此次护卫统领。”
“顾大人吩咐,我等自今日起,一切听凭姑娘调遣。”
唐婉宁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众人。
一共十二人。
个个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站姿如松,显然都是好手。
她微微颔首还礼。
顾北朝看着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办事倒是雷厉风行,效率惊人。
昨夜才应下,今日一早,人便送到了。
想来是昨晚回去,便立刻着手安排了。
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赵统领,”
唐婉宁开口,声音清冷,却掷地有声。
“既是顾大人信得过的人,我便直说了。”
她的目光再次一一掠过赵理和他身后的十一人。
“请诸位来,是有一件要事相托。”
“此事非同小可,需诸位鼎力相助。”
她顿了顿,语气倏然转厉,带着不容忽视的郑重。
“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一个不慎,或许会牵涉定王府。”
赵理和他身后的人,眼神皆是微微一变。
“甚至,得罪定王。”
唐婉宁清晰地补充道。
将最坏的可能,摊开在他们面前。
“诸位皆是大理寺的精锐,前程似锦。”
“若有顾虑,心存犹豫,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唐某,绝不勉强。”
底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神色各异。
最终,所有的视线,都默契地汇集到了为首的赵理身上。
赵理抱拳,声音沉稳如磐石。
“唐姑娘。”
“既然顾大人让我们听你的吩咐,那我们自然是唯你马首是瞻。”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身后十一人,齐齐抱拳,动作划一。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唐婉宁眸光微凝。
“既然如此。”
“我们出发。”
一行人去了唐家。
闻讯赶来的吴姨娘站在廊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看着唐婉宁身后那群杀气腾腾的玄衣护卫,心头止不住地发颤。
唐婉宁今日,竟带来了这样一群人!
她想要呵斥,想要摆出威严。
可话到嘴边,对上唐婉宁那双冰冷平静的眼眸,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唐婉宁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摊牌。
账本,库房钥匙,地契,房契……
她都要。
吴姨娘试图狡辩,试图哭闹。
但在那十二双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在唐婉宁寸步不让的坚持下。
她的所有手段,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在威压下,吴姨娘交出了掌管侯府多年的家底。
看着那些被一一清点、登记造册的财物。
吴姨娘的心,在滴血。
唐婉宁看着吴姨娘失魂落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她没有再多看吴姨娘一眼,带着赵理等人,转身离去。
……
回到暂居的小院。
唐婉宁推开院门。
脚步,却在下一刻,猛地顿住。
院门口,竟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玄色锦袍,金冠束发,面容俊美清冷,气质矜贵逼人。
他不是一个人。
他的左手边是唐念慈,右手边是唐煜瑾。
男人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唐婉宁身上。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确定。
“几年前的女人。”
“是你?”
轰!
唐婉宁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
那个与她有过一夜纠缠的男人……
竟然是他?!
她定了定神,目光掠过男人英挺的眉眼,最终落在他身侧的两个孩子身上。
“有什么事情。”
“进屋说吧。”
唐婉宁侧身,让开了门路。
祁燕卿迈步而入。
唐煜瑾和唐念慈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寒酸。
与他定王府的奢华,判若云泥。
他看着唐婉宁忙碌着倒水的背影,看着那两个与自己眉眼间有着惊人相似的孩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缓缓漫上心头。
原来如此。
怪不得初见这两个孩子时,心中便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
怪不得再遇这个女人,总觉得冥冥之中有种宿命般的纠缠。
他之前因不明所以而生的那点厌烦和疏离,此刻想来,竟显得如此可笑。
是他的骨血,流落在外,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唐婉宁将粗瓷茶杯放在桌上,抬眸,目光恰好撞进祁燕卿那双沉沉的眼眸。
她心中微动,视线不由自主地在他和两个孩子之间来回逡巡。
像。
真的太像了。
瑾儿的眉眼,念慈的鼻梁,几乎是他的翻版。
过去只觉得孩子们肖似自己,如今有了对比,才惊觉那份源自血脉的深刻烙印。
祁燕卿不是扭捏之人,更非始乱终弃之辈。
他看着唐婉宁,面容前所未有的郑重。
那双惯常冰冷的眸子里,此刻十分认真,甚至带着些微的紧张。
“唐婉宁。”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又似乎是在给她反应的时间。
“我承认,起初我对你和孩子,确有误解,心存偏见。”
“但相处至今,你的坚韧,你的聪慧,你的担当,我已然心有所动。”
“你,可愿与我共度余生?”
唐婉宁脑中一片混乱。
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唐煜瑾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乌黑的眼珠,在唐婉宁和祁燕卿之间转来转去。
他年纪虽小,心思却玲珑剔透。
小小的脑袋瓜,已然将前因后果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这位看起来很厉害的怪叔叔,就是他们的爹?
他看着母亲脸上那少见的犹豫和无措。
再看看眼前这个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认真和期盼。
唐煜瑾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又松开。
他仰头看向祁燕卿,目光清亮,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
“爹。”
祁燕卿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震。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音节。
“嗯。”
唐婉宁心中百感交集。
看着儿子那坦然接受的小模样,再看看眼前这个男人眼中隐约的期盼。
罢了。
事已至此,血脉相连,无法否认。
她目光迎上祁燕卿的视线,平静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从容。
“未来,请多指教吧。”
……
三年后。
定王府,后院。
一架精致的秋千架下,海棠花开得正艳。
唐婉宁穿着一身藕荷色软绸常服,悠闲地坐在秋千上,裙摆随着秋千的起落轻轻飘荡。
唐煜瑾和唐念慈已经长高了不少,粉雕玉琢的模样越发肖似父母。
唐念慈扯着唐婉宁的衣袖,软糯撒娇。
“娘亲,娘亲!”
“你都玩了好久好久了!”
“该轮到我们了!”
唐婉宁正待开口,身后传来温和沉稳的脚步声。
祁燕卿一身墨蓝锦袍,负手含笑而来。
三年的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眉宇间的冷峻被柔和取代,周身的气息也愈发内敛温润。
他走到秋千旁,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按住了晃动的秋千。
目光落在唐婉宁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你们娘亲肚子里,现在有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幅度晃动了。”
“你们先让让她,好不好?”
两个孩子闻言,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祁燕卿看着他们可爱的模样,又补充道。
“等过些时日,爹爹再给瑾儿和念慈,一人做一个一模一样的秋千,安置在旁边。”
“到时候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唐煜瑾和唐念慈对视一眼,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好!”
唐婉宁唇边漾开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意。
能伴他身侧,看着儿女承欢膝下……
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