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鲤鲤

裴珩的眼里掠过一丝黯然，然后振作起精神，道：“在归途的船上，新得了一个线索，也不知是不是公主，臣让探子去查了，一有消息，微臣一定第一时间回禀皇上。”

文帝握紧拳头，抵在眉心处，心疼道：“朕都不敢去想，鲤鲤这些年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该死的，竟然把鲤鲤送到那种地方去，朕一想到这点，就恨不能将那罪魁祸首挖出来鞭尸，挫骨扬灰。”

“偏生德太妃疯了，什么东西都问不出来，朕只能把她关到冷宫里，唯恐落得个苛待先帝嫔妃的名声。”

裴珩衣袖里的拳头攥得紧紧的，青筋暴起，低着头，抿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依然犹如万里冰封，只有眼角微微泛红。

“阿珩，你不必如此，当年的事怨不得你，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这样逼自己。”

当年裴珩从马球会上回来，兴高采烈地举着赢来的夜明珠，想要去送给小公主，可小公主失踪的消息给了他当头一棒。

据嬷嬷说，当时是有人扮作他的模样，把小公主逗引过去，小公主兴奋地追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听到这话，裴珩心里越加自责懊悔。

这些年，他曾经无数次懊恼，当时他就该答应小公主陪她去佛光寺，而不是去赴什么狗屁马球会。

七年前，新帝登基，一个宫女偷偷摸摸来报信，道小公主走丢那日，她也在佛光寺，她看见了作恶之人。

循着宫女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裴珩查到了确凿的证据，拿下了德太妃身边的钟姑姑，严刑拷打，想要引出幕后真凶。

一个嬷嬷能有多大本事？竟能召来劫匪，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佛光寺里带走小公主，他自然是不信，钟姑姑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可钟姑姑咬死了是一人所为。

裴珩至今无法忘记，钟姑姑龇着含血的牙，恶狠狠说话的样子。

“她已经被我卖到边境的妓院里，如今她十岁了吧，说不准已经破了身，睡过她的，不知是我朝卑贱的士兵，还是北狄粗鲁的蛮人……哈哈哈……我就是想看她从高高的云端跌入烂泥里，被千人骑万人睡。”

裴珩听了之后，整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五雷轰顶，站也站不稳，双拳紧握，眼睛血红得像是要毁天灭地。

他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上前踹了她一脚，怒吼道：“公主当时才四岁，和你有何仇何怨，你要这样对她？”

钟姑姑癫狂大笑道：“同样是公主，我们娘娘的女儿一出生就夭折，她凭什么得千人宠万人爱？这不公平！”

“所有人都在宠着她，可谁又来可怜我们娘娘？我替我们娘娘不值，我就是想看看，尊贵的公主殿下沦落为下贱的妓子，在卑贱的人身下辗转求生，光是想想都觉得痛快！”

忆起往事，裴珩垂下眼帘，他可怜的小公主，才堪堪四岁，什么都不懂，就被卷进这污糟的宫廷算计之中。

从那时起，文帝把裴珩调入礼部，将邦交事务交予了裴珩，更是把龙武军的一支拨给了裴珩调遣。

裴珩发了疯一般，借着出使的由头，走遍了大夏邻国以及边境的青楼乐坊。

除了文帝，没有人知道他寻人的秘密，只知道他流连秦楼楚馆。

外头流传起了裴珩寻花问柳的风流韵事，原本霁月清风的玉面郎君声名狼藉，加之对贪官严苛，他慢慢变成了官员人人惧怕的“冷面判官”。

文帝捏了捏眉心，拍拍裴珩的肩膀，道：“朕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待鲤鲤的好，更胜过朕这个亲哥哥。这么多年来，你为了鲤鲤，四处奔波，蹉跎到这个年纪，更是声名狼藉，朕……对不住你。”

“朕不愿意你孑然一身，为皇家背负这么多，不如朕为你赐婚？听朕的，早日完婚，有人为你打理好一切，你也不必过得如此辛苦。”

“如果鲤鲤在这里，她也一定希望她的玉郎哥哥幸福。”

文帝和裴珩是自小的好友，两人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练武，文帝与裴珩的感情，胜过他与亲兄弟之间的感情。

这些年，他眼见得裴珩为了寻找鲤鲤，逐渐变得冷冽沉默，踽踽独行，心中实在不忍，所以急切想为好友赐一门婚事，配一个贤妻，好慰藉他多年伶仃之苦。

裴珩微微颤抖，鲤鲤还不知沦落何方，他怎么敢幸福？

鲤鲤一日没找回，他就一日不得安心。

他拱手道：“微臣谢皇上关怀，只是微臣如今并没有成家的心思，请皇上收回旨意。”

文帝叹了口气，道：“罢了，日后等你有了心仪之人，朕定为你赐婚。好了，不说娶妻之事，此次出使，你立了大功，朕要好好嘉奖于你。”

裴珩谢恩后，退出御书房，未走几步，便听到一阵环佩叮咚声，一阵脂粉香气随风袭来。

裴珩抬眼望去，看见柔嘉长公主在宫女的簇拥下，迎面走来，弱柳扶风，摇曳生姿。

柔嘉长公主是先帝淑妃的女儿，美艳动人，是传言中的永安第一美人。

柔嘉长公主身着妃红色绣牡丹的齐胸襦裙，脸上淡淡地匀了一层胭脂，面若桃花，黛色的眉斜飞入鬓，一双美目直直地看着裴珩，柔声道：“裴珩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裴珩拱手，恭敬地行礼，疏离道：“长公主殿下，请直接唤臣的名讳即可。”

“裴珩哥哥，本宫听说你回来，特意为你炖了汤，你快来尝尝。”

柔嘉长公主深情款款地望着裴珩，亲手从宫女手中的托盘上端来一碗汤，用调羹稍微搅动，吹了吹，柔声道：“珩哥哥，快来趁热喝。”

裴珩后退两步：“公主不必如此费心，皇上议政半天，腹中正是饥饿，不如公主送去给皇上喝。”

柔嘉长公主眉头微蹙，端着汤上前：“可这汤，是本宫为你熬的。皇兄自有后宫各位娘娘操心，用不着本宫插手。”

“公主实在不必对微臣这么好，微臣承受不起，臣还有事，先告退。”裴珩后退了两步，低着头冷冷道。

柔嘉长公主微微红了眼眶：“裴珩哥哥，你为什么总是对本宫如此冷淡？难道本宫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你为什么总要躲着本宫？”

柔嘉长公主见裴珩多年来对她始终态度疏离，不免心中气结，娇声嗔怪。

“臣性子素来冷淡，对谁都是这样，并非有意躲着公主。公主对臣好，但恕臣不能消受这份好，请公主收回。公主未嫁之身，还是跟臣保持距离为好，免得落人口舌，污了公主清誉。”

裴珩始终双目直视前方，始终克制守礼，不曾有一丝僭越，连一片衣袂也没让柔嘉长公主碰到。

柔嘉长公主见状，更是觉得心中醋意泼天：“可你当年对皇妹就不是这样的！”

“你会亲昵地叫她鲤鲤，叫她小鲤鱼，对她笑，带她玩，可你从来都只叫本宫公主，你从未这样亲近过本宫。”

“我到底哪里不如她了？她丢了，不会再回来了，裴珩，你醒一醒，你看看本宫！本宫美貌冠绝永安，难道在你心里，还比不得当年那个四岁的小丫头吗？”

“长公主殿下！”裴珩的脸色骤变，沉下脸来，声音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威严，“请自重！”

“臣还有事，便不与公主叙家常了，告退！”裴珩脸色冷峻，匆匆告退。

柔嘉长公主在后头，看着裴珩匆匆离开的背影，气得直落泪：“裴珩，你给本宫站住！”

裴珩仿若没听到一般，头也不回，脚下的步伐不停，匆匆离开。

柔嘉长公主气得抓过手边的花枝，开始蹂躏，扯落了满地的花瓣，才抱着满肚子的怨气，直奔淑太妃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