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莫水见沈灼走了,出了房门,对守在门口的丫鬟道:“备车。”
“夫人这时候您去哪啊?”丫鬟惊道,“处处都是瘟疫和暴民,若是您沾染上了可怎么好?”
“放心,傍晚就回。”
“夫人,求您了,您要是出事了将军一定打死我们的。”丫鬟跪地求道。这位新夫人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哪危险往哪钻,他们这些下人劝不住可是要跟着受连累。
“无妨,出不了什么事。”方莫水执意道,“如若不放心,你可派人跟着。”
“您是要去哪啊,非今日去不可?”
“非今日不可。她道,“御音阁有约。”
因为瘟疫,各家各户都封了门,御音阁的客人少了许多。洪灾他们无所谓,涉及自己性命,还是怕死的。
羽姑娘命人点了香,说是有奇效,御音阁上下倒还真没染病的。
妈妈敲门通报:“姑娘,隔壁的方小姐求见。”
“方莫水?”她挑眉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替您回了她?”
“回她做什么,请她进来吧。”她终于坐不住过来见自己了。
“哎。”妈妈应道,将方莫水引至羽姑娘房前。这方姑娘还真是漂亮,和羽姑娘不相上下,一个是冰原之花,一个是园中牡丹,各有各的气质。难怪连陛下当时都舍不得杀她,网开一面。
“稀客稀客,方姑娘是走错门了吧。”羽姑娘在屏风后说道。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你。”两人隔着屏风,谁也瞧不清谁。方莫水坐在椅子上,自顾自的说,“已经有人闹开了。”
“没病的想往外逃,有病的想找人治。一封城,就是绝了所有人的生路,为何不闹?”她笑了声,“不过我何时说过,我不想见你?你听得懂我的琴,我看得懂你的画,即使素未谋面,也如同知己,你倒是说说我为何不愿见你?”
“我以为你该恨我才对。”
“因为沈灼?”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摇着头说道,“我原以为,你会不同,不过看起来有的地方,还是和寻常女子一样。”
“你不喜欢他?”方莫水皱眉问道。
“便是喜欢又如何,世上的感情有那么多,朋友之谊,兄弟之情,部下之忠,或敬仰或爱慕或尊重,我非要为了所谓的情爱要死要活不成?”她云淡风轻般的笑了笑,“人生十载,他不过我人生过客中的一人。若是只执着于情爱,未免太过狭隘。”
方莫水低头沉默半晌,开口道:“是他配不上你才是。”
“你我之间,就省了这些虚的客套话吧。”
“为何用那些难民当作你争权夺利的棋子?”
羽姑娘哑然失笑:“不客套便如此直接?”
“都说伏羲善听天下人心,在你面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岂非自作聪明多此一举。”她说道,“我开诚布公,还望你坦诚相见。你的琴声坦荡,不应是自私自利之人。”
“坦荡和自私自利有什么冲突?人就不可坦荡的自私自利?”她弹上一曲,“你救得了他们一时,就得了他们一世吗?你救的了他们,救的了别人吗?你救的了今天,救的了明天吗?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鱼这个道理谁都懂,但做的时候为什么非要给他们鱼?”
“那你便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
“你会同情他们,皆因事情发生在你眼前。那些你看不见的地方,每天死多少人,怎么不见你同情他们?”羽姑娘反问道,“陛下残暴多疑却算不上昏庸,朝中局势有所掂量。兰丞相一手遮天,朝廷上下都是他的党羽,不下狠药,不能根除。”
“朝廷争斗,百姓遭殃。”
“你若有别的法子,我洗耳恭听。”
方莫水叹了口气:“闹局何解?难民纷纷嚷嚷着要出城,守城士兵不敢动武,眼瞅着就是暴乱。”
“所以,这便是人性之劣。一旦自己的利益有损,便会鼓动他人亦或是伤害旁人。他们不过是手中无权,若是有权,也当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你同情可怜之人,我深悉人之本性,这便是我们的不同之处吧。”羽姑娘不屑道,“若是我,便让守城卫兵杀一儆百,若还有敢再犯者,依旧如此。以暴制暴虽不可取,却也有效。回头,若是说起来,把罪名推到那钦差一人身上就好,左右他也有了先例。”
“够狠。”方莫水佩服道,“但若有一天,换做是你,求助无门呢?”
“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不过可惜,我当时没遇上你。”她无所谓的笑了笑,“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所以我也不会同情他们。”
“既如此,学着钦差的做法,由着他们死就好,何须让沈灼去找人要解决之法?”
“堵不如疏,药方必须有以备不时之需。他无军令擅自调用军队,虽是权宜之计,却已犯了圣上大忌。算是送他个功劳,将功补过吧。”
“你到底是谁的人?”方莫水沉声问。
“你猜。”她笑道。
“若说什么地方最容易套话,当然非这温柔乡莫属。什么奇闻轩事什么小道消息,你都是第一时间知道的。御音阁表面是风尘之地,实则为天下第一的情报机构。朝中除了兰丞相,就是将军府。你虽表面为兰相之人,他却驾驭不了你。但你也不是将军府的人。三殿下?”
“聪明。”
“不尽然吧,三殿下醉心古籍诗书不像是装的。”
“知道那么多,对你没好处。不是老得快,就是死得快。”
“无论你是谁的人,朝堂险恶,就此隐于世间潇洒快活,也好过违背本心为人爪牙。”
“世事无奈,身不由己,哪是我想走就能走的。”她低声笑道,“你来这,不是为了聊天的吧。”
“我是想知道你是哪边的人。”方莫水顿了顿,“我要为方家报仇。”
“简单,我可以帮你,拿银子。”羽姑娘十分爽快的说道。
“没有。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概不赊账。”
“什么事都行。”
“放过沈家?”
“不可能。”
羽姑娘抬起眼静静的看着她。她叹了口气,“除了这个。”
“凡事开了例外,便都是例外。”羽姑娘顿了顿,问道,“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除了沈家,构陷我父亲的,还有谁?”
“都有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想构陷他。”古琴发出铮的一声刺耳的声响,“听说过那句话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上?”
“谁是棋子,谁是下棋之人,莫搞错了。”
“那又如何,落井下石跑不了。”
“凭你一人,拿捏拿捏沈灼还行,如何复仇?”羽姑娘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我若说了,你可会帮我?”
“那可未必。”她有些警告的道,“莫被仇恨冲昏了眼,走错了路。”
“今日打搅了。”方莫水起身道,“若有需要,差人来找我,力所能及之事,必当竭力完成。”
“不送。”
方莫水走后,屋内有人感叹:“难怪可以和姑娘相比,若为男子,必可建功立业,可惜了。”
这屋内居然还有第三个人。三皇子从暗门里走出来,坐在椅子上,羽姑娘摇头道:“不然,女子如何,为何不可建功立业?”
三皇子哑然:“倒也是。”
“可想和沈将军抢人?”羽姑娘开玩笑道。
“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那等清冷美人,强求的得不来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若是到手了,反倒是失了韵味。”三皇子摇摇头。
“喜新厌旧直说便是,何苦找那么多由头搪塞?”羽姑娘笑着说道。
三皇子有些局促,看着屏风后面的人:“方才姑娘谈论陛下,言语间,也是如此毫无惧色。”
“我连生死都不惧,还怕背后说两句话?”
三皇子笑道:“初见姑娘,温柔如水。细细相处,才知姑娘铮铮傲骨。姑娘可否亲自告知,你到底为何人?”
她沉默半晌,抬头问:“为何不亲自去问陛下?”
“一则父皇在我来之前既无明说,便是不想我知道。我若问了,引父皇不悦是小,惹祸上身才是麻烦。二则,我问了,父皇也未必会说实话。三来,在下这几日细细琢磨,实在想不出姑娘的身世,能离奇到哪去。最离谱的,不过是父皇的红颜知己。”他大着胆子说。她既然敢背后议论陛下,应该也不至于去陛下那告发他。原本他不该打听父亲的事,可实在耐不住好奇心,这么一个世间罕见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她背后有什么秘密。
羽姑娘叹了口气,从屏风后走出来:“我若不说,你便不会死心?”
“正是如此。”
“殿下倒杯水吧。”
三皇子依言不明所以的倒了杯水。她拿下发钗,在手上轻轻刺了一下,滴了一滴血在杯子里,将杯子推到他面前。他隐隐有了猜测,错愕的看了她一眼,将自己的血滴了进去。
“你……你到底是谁?”他震惊的看着她,半天没缓过来神。血融在了一起,这分明就是血亲。她是谁,父皇在民间的私生女?不对啊,父皇一直在宫里从未出过宫,何时有的私生女?
“我母亲姓郑。”只听她淡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