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走后,屋内琴声再起,三皇子打趣似的问道:“羽姑娘似乎有意这位沈将军?”
“那又如何,左右他又看不上我。他既已娶妻,我总不能上赶着做个妾室吧。”羽姑娘倒是大方承认,“我虽不是什么正经的人,却也不甘屈居人下看人脸色。大不了便一辈子同乐声作伴,也是潇洒。”
“说起来沈将军新娶的夫人,似是有那么一点来头。昔日礼部方大人被沈老将军弹劾定罪,连累着方府被抄家流放,走的走逃的逃死的死,方家大小姐因是女子,又有人暗中相护,父皇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算起来,这二人也算一段孽缘了。听闻娶妻当天,方小姐白衣出嫁,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才。”说到最后他不自觉的笑了一声,“真是遗憾未能亲眼见见这位美人,竟能让一向眼高于顶的沈将军折了腰。”
“说不准,殿下见了,怕是要和沈将军抢人了。”羽姑娘轻笑道。
“哦?”他来了兴致,“听闻方姑娘建了个水墨轩,便是御音阁对面那个,坊间还经常有人将她与姑娘做对比。”
“民间闲着无事,总要找点话说。”
“那么姑娘觉得,这位方姑娘,如何?”
“自然是一等一的才女。论才情论相貌,我都比不过她。”
“看起来两位,关系倒是不错。”
“非也,我二人从未见过。”她摇头。
“哦?有趣。”他意外道。
“殿下对沈府之事如此感兴趣,是想把沈将军拉到自己的阵营?”
“有何不可?沈家世代戍守边关,深得父皇信任,沈将军又年少英才,为人正直。如今外强环伺,邻国虎视眈眈,正是用人之际。”
“为人正直便是不懂变通之道,刚则易折。沈灼是良将,却非良才。”
“姑娘是怕他卷进无谓的是非中?”
“怎会,身处朝堂,便处处是是非。”她笑道,“他常年在外,直来直去惯了,不喜这些党派斗争。我只是担忧,殿下拉拢不成,让他心生厌恶,怕是弄巧成拙。殿下顺其自然,反而更好。”
他思索半晌,点头道:“这倒是。只是皇兄已然同兰丞相结为一派,我这要文没文要武没武,不好办啊。”
“为君者最忌外戚当道,太子生母乃兰氏一族,皇太子软弱,过分倚重兰家,早已犯了陛下忌讳,只因如今兰家一家独大,不好薄了颜面。殿下醉心诗书古籍,不曾结交党羽,母家势力一般,因而陛下才会选中殿下悄悄找来我这御音阁。待到殿下掌权,无论文武,不用殿下说便都为殿下所有,不必心急。”
“不急不行啊,父皇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若是他在位时不解决,恐生乱局。不过说实话我没料到,父皇的底牌居然是姑娘。”他打量着屏风后低头抚琴的人,能让父皇信任委以大任,他以为怎么也得是个隐士高人,不曾想是个弹琴的。她到底是谁呢?
“殿下来我这听了好几日的琴,可听出什么了?”
他摇摇头:“不瞒姑娘说,如此琴声,世间无人可点评。”
“夸赞的话,我早已听腻了。若要扳倒兰家,便要先断其臂膀。殿下来此的真正目的,不是来玩乐的吧。”
“自然不是,我想要做的事,姑娘不是已经在做了吗?”他扬起嘴角,“所以,我便只能在着听琴了。”
琴音一滞,羽姑娘低头笑道:“殿下好本事。”
“不敢不敢,我原至此地,只想借御音阁之力,完成父皇所托。不过……”他顿了顿,“我办成了事,父皇总不能亏待我。”
“一个太子之位还不行?”
“我不过一个读书的,未曾想过什么至尊之位,只盼着可寻得一知心的共度余生。我尚未娶妻,府内只两个侧妃几个侍妾。”
琴声戛然而止,羽姑娘抬起头:“殿下何意?”
“姑娘若愿,三书六礼,迎姑娘为王妃。”
“殿下莫要说笑,我不过一风尘女子,怎担得起王妃之尊。”
“自古英雄不论出身。沈将军都可向父皇讨一罪臣之女,我为何不可?”
“来日一国之母,怎可是个无名无姓的风尘女子。”
“父皇皇子众多,又不单单非我不可。”
她表情有些怪异:“陛下未曾同殿下言明,我究竟是何人?”
“姑娘不是陛下眼线?”
“殿下还是回去仔细问问。不早了,殿下请回吧。”
江南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连日阴雨不见阳光,似有洪灾之兆。低洼处,已有不少村落被毁。羽姑娘看着窗外的雨,近日已有不少逃难的人出现在城中。难民在无声无息的增加,城中粮食的价格也翻了一番。朝中怕是也有折子递上去了。
“姑娘,依您的吩咐,已经囤好粮食和水了。”妈妈进来弯着腰报告。
“这一受灾,粮食水源必是不好找,更有别有用心者趁此哄抬市价以此牟利。洪灾过去,尸首腐烂,就是瘟疫。应对不好,易生暴乱。”
“姑娘是否要组织人抗灾施粥清理遗体?”
“急什么,上面派兰相一党下来赈灾。这朝中有几个清官,不过陛下想不想办他们罢了。现在做了,银子他们贪了,好处还归到他们头上,受累不讨好的事浪费精力做什么?”她冷笑一声,“等他们解决不了了,自然有人来求我。”
“只是这样一来,不是耽误了?”妈妈小声说。
“没点牺牲,陛下办不了他们。官官相护,平日有点什么事一挡就过去了,不过若是犯了众怒生了暴乱,我看他们怎么挡。这些人固然可怜,然现在不割肉,由着兰相继续一家独大把持朝政,将来就得断臂。”她闭上眼,风吹的雨打进了屋子,带进来些许霉味,“盯紧了那些负责救灾的。赈灾一事,经手官员众多,中饱私囊的一抓一大把,我还不信找不着证据。”
雨依旧下着,水开始向高处蔓延,难民成批地涌进城里。沈灼不得不暂时放下周大人的案子,亲自督办赈灾。真是回朝没看黄历,休息都没来得及休息,事是一件接着一件,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太岁了这么倒霉。
“将军,临时搭的帐子都不够用了,我们的人去找负责赈灾的几位大人批款置办,但都说……没钱了。”属下回来禀报。
“朝廷拨了多少当我不知道吗,这才多少,就敢说没钱了!”沈灼气的砸了杯子,“人在哪,我去找他们。”
饥饿难耐的人们不会顾及礼法,看见吃的就抢,城中不少商户连累着遭了央,纷纷关门大吉。难民们哪干,我们屋子毁了,饥寒交迫,你们却好吃好喝的凭什么,一合计,砸。他们仗着人多,砸门而入,见着东西就抢。沈灼带人阻拦,但那些人一见他们就耍,说什么朝廷不管这些小百姓死活了,不给他们留活路了,说罢就接着闹。他们人多,沈灼见过刀光剑影,却没怎么见过这种无赖阵势,一时也不敢再拦。
沈府外面也聚集了不少人,门口小斯吓得大门紧闭,愣是人人自危不敢出门。
“偌大一个将军府,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一个洪灾,乱什么。”方莫水带人过去呵斥道。
“夫人。”小斯低头行礼道。
“开门,搭帐,发吃食,再命人将尸首集中焚烧。”
“不可夫人,现在出去怕有危险。再者如今本就粮食短缺,短时间内怕是难以集齐那么多人的口粮,况且这些都需要银子,这么大笔银钱公子不在,也不好调动。”
“找不着粮食就用军粮,左右现在又不打仗。银钱你们只管支了让他回来找我。人命关天,岂能因这些小事拖拖拉拉。”她冷声道,“开门,一直躲着算什么事?”
“夫人。”小斯为难,他们不敢忤逆新夫人,可若是她出了事,将军回来非得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我说开门,之前都是穷苦百姓,老实了一辈子,如今不过是没招了才出此下策。他们也怕闹出人命。”她那双眼睛罕见的流露出些许同情。
将军府的大门缓缓打开,难民一下子涌到门口,见出来的是个漂亮女子,一时喧嚣声小了些。
“我已命人在城东搭账分发吃食,每人都有。此地再待下去也什么都没有,诸位大可去那聚着。”她简明扼要的说。
难民一下子炸了锅,纷纷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去那一观便知,这宅子又跑不了,假的你们便再回来找我。”她冷冷的说。
一听说有吃的,众人都一窝蜂的跑去城东。方莫水暗暗松了口气,小斯苦着脸说:“夫人,只怕便是军粮,我们也坚持不了多久。”
“开个头就行。”她看着远处林立的阁楼,“会有人插手的。”
“姑娘,那些难民都跑去了城东。似是,将军府在那搭了帐子。”妈妈苦着脸回御音阁汇报。
“我说呢,怎么感觉聚着的人少了。方莫水,我倒是忘了她了。”她笑着摇摇头,“我还以为她恨沈灼,不会插手呢。是我小看她了。”
“那我们是否也组织施粥?”
“去吧,再晚风头就都被他们抢了。让一部分人在城南施粥,再让一部分人,悄悄的在城北以三皇子的名义做事。就说三皇子外出游历,偶经此地,自掏腰包置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