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乱世,群雄并起,自立为王,纷争不断。迟国少将军沈灼随父出征战功赫赫,时年沈将军战死,沈灼临危承袭父业,退敌军两百里,年十七。
江南烟雨朦胧,马蹄溅起地上的水渍。正值四月,乍暖还寒,有少年策马飞扬,年少轻狂。
“哎呦,沈公子来了。”沈灼将马一勒,停在御音阁门口。门口的妈妈立刻甩着手绢迎了上去。
“老位置。”他随手将马绳递给那人,径直进了门。
红帷罗幔,芙蓉帐暖。再雅致的名字,也不过是寻欢作乐的遮羞布。沈灼推开门,屏风后的姑娘轻纱遮面,素手弹就乐章。曲毕,她双手轻按琴弦,柔声道:“公子舟车劳顿,怎么不歇歇?”
“这里才是最清净的地方,更别说羽姑娘的琴技天下第一,有之相伴,才是享受。”他仰卧在榻上,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
屏风后的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酥到骨子里:“只有公子,把我这曲,当催眠用。”
“一掷千金方可听姑娘一曲,万金才可见姑娘一面,自然要竖起耳朵仔细的听。至于是不是真听得懂,怕是只有自己知道。”
“公子,可听得懂?”
“我是俗人,自然也是听不懂的。”他轻笑一声。
“一掷千金,不为听曲不为我,只为远远的瞧对面一眼,谁敢说公子是什么俗人。”姑娘手指拉起一根琴弦,发出铮的一声,“还记得第一次见公子,公子也是如此,点一壶清酒,让我吹箫,眼睛却一直看着对面的水墨轩。”
他被人戳破了心事,有那么一瞬间尴尬,不过转头神色依旧,如普通思慕伊人的毛头小子苦恼道:“所谓伊人,在水之湄,姑娘心思通透,帮我想想,如何能博美人一笑?”
她的心也跟着提起来,深吸一口气:“公子与方姑娘,当是无解。”
“事在人为。我打了胜仗,向陛下讨了赏。”他顿了顿,有些歉意的看着屏风后的人说道,“陛下允了。”
羽姑娘不知在想什么,沉默良久:“沈家与方家乃世仇,你就算得了陛下首肯,方姑娘会同意吗?如此强求,非君子所为。”
“我本就不是什么君子,也不在意什么手段。她既然恨我,不妨再多恨一些。”
“如此勉强,可得善果?”
“善不善的无所谓,我只要果子。”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鲜红的请柬,“五月初三,我们大婚,姑娘若来,则为坐上之宾。此后,我不会再来了。”
“沈灼,你知我心思,非要如此伤我?”
“姑娘也知我心思,从一开始,就不该陷进来。”他放下一张银票,“足够姑娘赎身之用,后会无期,姑娘保重。”
天下名曲乐章十之八九出自御音阁,其中楚翘当属羽姑娘,当年她一袭红衣,围着轻纱,于红帷后一手弹琴一手吹箫,一曲动天下。她鲜少在人前开口说话,那一双眼睛就仿佛诉尽千言万语。她也不轻易露面,千金一曲,万金面见,即便如此仍是引人趋之若鹜。
同御音阁相对的名曰水墨轩,是个实打实的舞文弄墨的地方。不少人喜欢把两者放在一起,因为这水墨轩的轩主姓方,也是个女子,清冷的仿佛雪山上的冰,美到极致却从来没人见她笑过。此外据小道消息,这轩主是代罪之身,罪臣之女,因有人背后力保,加之是女子没什么威胁,这才避免了流放之苦。
“你说这羽姑娘和方轩主,孰美?”
“当然是方轩主,你没见着,那脸生的,说红颜祸水都不为过。”
“要我说是羽姑娘,人家方轩主是天上的月亮,哪及温柔乡的解语花。那一双眼睛,就是看着你都能让你晕头转向找不着北,更别说再弹个小曲儿。”
不少人茶余饭后喜欢将两人比较来看,对于谁更美的意见争论不休。
“姑娘。”管事妈妈战战兢兢的推门进来,沈灼突然离开,想必羽姑娘心里肯定有火。但来了消息,她不能不传达,“墙里来信了。”
“放下吧。”听声音和平时一样不冷不热。
“还有,过几日是您的生辰,对面……送了贺礼。”她颤抖着手递上一副画卷。
“哦?”羽姑娘轻笑了声,“我都快忘了,她居然还记得。打开看看。”
妈妈小心的拉开红绳,只见上面画了一个蒙面的女子,那一双眼睛尤为传神。
“呀,这不是姑娘您……”妈妈惊了一下。
她沉默两秒,笑着说:“太像了,能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画的如此传神,天下只怕独她一份了。好好收着吧。”
“哎。您要是没有别的吩咐,老奴就先告退了。”
“去吧,再帮我准备一份羹汤当晚饭。对了,再发张公告,就说,我生辰那天将在御音阁设宴,邀各界人士赏琴,凡能听懂我曲子的人,必将与他举杯同醉。”屏风后的人去下珠钗,散下头发,素手轻扫峨眉。
一曲怨情通过窗子传到对面,曲声幽怨似是寒蝉凄鸣。
“对面又在弹琴了。”丫鬟有些担忧的看了自家小姐一眼,每逢对面开窗弹琴,必是沈灼去了。不过她看起来神色如常,没有丝毫不悦。
“这是送给我的。” 那姑娘冷若冰霜,面无表情的望向对面。那扇窗子上装了帷帐,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个影子。
“给您的?”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她哼了声,“这是她给我的谢礼。”
“谢礼?”丫鬟气鼓鼓的说:“您看看您还好心给她送贺礼,她倒好这不是咒您吗?”
“是吗,我倒是觉得符合此情此景。我们可是谁都没安什么好心。”
江南的清晨依旧被薄雾笼罩,凄厉的惨叫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们,衙役接到报案迅速封锁街道,众人好奇的围了上来,只见抬出来了一个蒙着白布的人。沈灼接到消息匆匆穿好衣服,策马而至。回城第二天就碰上命案,他也是别歇了。
“沈将军来了。”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道路。
“怎么回事?”他看着地上的血迹沉默不语。
“刑部周大人府邸。据仆从说周大人昨夜还好好的,今日清晨该用膳了却迟迟没有动静,怎么叫都叫不醒。胆子大的推开门一看,周大人倒在地上没了气息,胸口插着一把鸢尾珠钗。”一个衙役汇报说。
“什么人这么大的本事?”沈灼皱眉,周大人武将出身,功夫不弱,有气功护身,一把珠钗就要了性命实在匪夷所思,“尸体呢,这么快就抬走了?”
“沈将军久在边疆可能有所不知,鸢尾珠钗,一击毙命,基本可以断定,是鸢夫人所为。”衙役顿了顿解释道,“江湖罗刹门,专门干这些拿财消灾的勾当。门主鸢夫人,更是刺杀的一把手。”
“周大人近来得罪了什么人?”罗刹门,倒是听说过,前几年不过江湖百家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组织,近些日子已经发展壮大了吗。既然是收钱的买卖,那便是背后肯定另有其人。
几个衙役对视几眼,小声在沈灼耳边说:“好像,同兰丞相有些过节。”
“兰相?”几年不在朝中,他有些跟不上节奏。若是真的,当朝一品大员居然混到暗中做这些买卖的地步,这朝廷也该清理了。
“哎呦沈将军。”大都便便的知府姗姗来迟,朝着沈灼拱手客套道,“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沈将军不嫌弃还请到府上一坐?”
“不敢当,只是沈某和周大人先前有几分交情,故而赶来看看。”沈灼懒得和他套近乎,拱了拱手。这知府看着就像捞油水的,来了也不说查案就叫自己上门做客,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沈将军,在下好言劝一句,有些事别太较真的好。”知府小声说,“凡是和鸢夫人有关的东西,我们都躲着走,不定哪天她看你不顺眼,咔嚓一下。”说罢他在脖子上摸了下,瞪眼警告沈灼。
“知府大人,身为地方父母官,出了命案就是这么办事的?”沈灼压着火,怕被报复就草草结案,这要是自己军队里的人不早被一刀斩了。
知府摆出一副我懒得和小孩子计较的表情,语重心长的劝道:“沈将军见识过鸢夫人之后,想必就不这么说了。因为这把珠钗,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才轮到我坐在这。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年。”
沈灼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鸢夫人到底什么来头,看来是要好好查查了。鸢尾珠钗,一击毙命,听起来是个劲敌。
他想着事情,不自觉的走到御音阁。怎么又到这里来了,他向上张望,那扇窗子紧闭着,似是没有人的样子。门口熙熙攘攘都挤在一处,似是有什么新鲜东西,他好奇上前揪了一个人:“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羽姑娘贴榜遍寻知音,听得懂的,说不定能让美人一摘面纱。”那人挤了挤眉毛,沈灼把他推到一边,只觉得恶心。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众星捧月纸醉金迷的日子,怎么会甘心回到现实。只是何必这么糟蹋自己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就非要死守着御音阁,贪恋这一掷千金的繁华之地吗。
罢了,还是别再管了,越管陷得越深。赎身的钱已经给她了,再如何走,就是她自己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