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父母唯一的印象只有一个字:忙。他们把他寄养在一对渔民夫妇家,甚至没有好好的坐下来陪自己吃过一顿饭。他们只是偶尔来看自己一眼,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直到他七岁那年,他们再也没来过。他以为他们厌烦了不要他了,后来才知道,他们死了。
一个穿着长衫背着剑的中年男人把他领走,同他说:“你父母死了,从今以后,你便跟着我吧。”
那时他懵懵懂懂,还没有意识到,什么是死。
“他们是我门下弟子,不如你也拜我为师,算是有个由头。”
他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反正有吃的就行,不拘在哪,也不拘跟着谁。
“我叫沈毕宿,你叫什么?”那人问。
“阿爹叫我大渔。”他吃着那人给他买的桂花糕含糊不清的说。
那人好像很不满意,皱着眉说:“这名字不好,你父亲姓叶,以后你就叫叶寒秋怎么样?”
他无所谓的点点头,反正不过是个名字,怎么叫都行。后来他才知道,他的父母死在了秋天,死在了对抗一个叫做冥界的地方。
他的师傅也是个怪人,剑术一流,却偏偏喜欢下棋。不会弹琴,屋子里却摆了一架古琴,偶然兴致来了拨上一拨,堪比杀猪现场。
叶寒秋八岁时,沈毕宿带他去了剑阁,让他挑选一把称心如意的剑。他很郑重的告诉他,器物有灵,一旦选了,就不能反悔,要终身用着,不然对不起他人心血。剑阁里的剑眼花缭乱,他一眼就看中了角落里积满灰尘和蛛网的最不起眼的那把。剑嘛,要那么花里胡哨的干什么,好用才是正道。
沈毕宿看见他选的那把剑,愣了愣,摸着他的头仰头感叹道:“缘也,命也。此剑名曰问天,万要善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来日若有人问起,不可轻易告知真名。”
叶寒秋天生为剑而生,院子里抱着剑练一天也不觉得烦闷,功力一日千里,有时还能无师自通。沈毕宿不知是喜是忧,于是拽着他下了局棋。
沈毕宿真的很喜欢下棋,奈何叶寒秋的棋艺没学上,实在不过关,看的他眉头都快要皱到一起去了。末了他认命一般的叹了口气,抓起叶寒秋去找了另外一位朋友。在那里,叶寒秋认识了李宴。
两个少年年纪相仿,遭遇相似,最主要的是山上除了他们两个,没个活人可以聊天,自然而然的就玩到了一起。
两个师傅常常一下棋下一整天,他们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觉的蹲在墙角数蘑菇。
“他们不饿吗?”叶寒秋问道。
李宴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我饿了。”
“……”
李宴从门口扒了些菜放在菜板上,想着客人来了怎么也要吃点肉,后院的鸡长的也差不多了,便对叶寒秋道:“你帮我切个菜,我去杀鸡。”
叶寒秋对着菜犯了难,左看看右看看,拔出剑,一剑劈了下去。
轰的一声,李宴吓了一跳,手一松,鸡咯咯咯的跑回笼子里,说什么也不肯出来,顺便拉了他一身。厨房一片狼藉,像是刚被打劫完的,原本厚厚的木桩菜板裂成两半,挂在墙上的菜刀摇摇欲坠,菜虽然断成两截,但还带着泥土的芬芳。李宴苦笑着问他:“你该不会没洗吧?”
叶寒秋理所当然的道:“你没说要洗啊。”
他扶额:“你拿什么切的?”
“剑啊。”叶寒秋手上还拿着剑。
李宴欲哭无泪:“你没下过厨还没见过别人做饭吗?”
“没有,我和师傅都是吃现成的。”叶寒秋诚实的道。
李宴抽了抽嘴角:“算了你出去吧,我来收拾。”
这顿饭紧赶慢赶,到底还是吃上了。一座山上四个人,两个师傅偶尔也会互换一下。灵修子看着叶寒秋悟性高,心情好时也会教他一些设阵破阵之法。
李宴时常有意无意的用余光瞥着叶寒秋,眼神里流露着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
“你练剑是为了什么?”李宴问他,“为了受万人敬仰?为你父母报仇?”
他挠了挠头:“没有啊,就是喜欢。”他只是单纯喜欢握剑的感觉,或许正是因为心无杂念,他才有如此境界。
“那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或者想做的事?”李宴接着问。
叶寒秋认真的想了想:“没有。”
“那我还真是羡慕你。”
“羡慕?”叶寒秋不明所以,他比自己聪明,还比自己能干。自己除了剑,什么都不会。
“贫穷之人祈求钱财,弱小之人祈求强大,只有什么都有的人,才什么都不需要。”李宴看着他,顿了顿,说道,“不过,你应该也不懂。”
他确实不懂。等他懂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好多东西。
时光飞逝,弹指一瞬。沈毕宿觉得老让他待在万剑宗不是个事,他剑法越来越高,脑子却是越来越不灵光。恰好万剑宗近来似乎有人动了什么歪心思,便让他下山去查。
叶寒秋长大后不是在万剑宗就是在灵修山,还没去过山下,此番看见什么都觉得惊奇。
沈毕宿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自娱自乐不亦乐乎。一只蝴蝶拍着翅膀停在他肩上,他笑了笑:“你和那小子一样,缺点烟火气。正好这次你们搭个伴。”
“冥界那边似乎有动静了,要不要我先去处理那边的事?”蝴蝶幻化成一个少女,只是看着冷冷的。
“那边不急,她到底还是有些分寸,暂时不会乱来。”
“主上,您不是常说星星之火便可燎原,这么姑息有违法则。冥君正是势弱之时,您为何不直接带人杀过去,永绝后患?”
沈毕宿笑了笑,落下一子:“雪寒,你知道你为什么得了传承,却还是一直不如你同族的清儿吗?她知道什么是七情六欲,她有自己的心。”
“神不需要这些。”程雪寒面无表情的说。
“神需要,只是好多神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如果没有感情,你怎么会跟着我下来,如果没有憎恨,他们有为什么暗算我们?”
“我跟着您是祖训。”程雪寒不解道,“冥君堕落成魔,有违天道,自该除之。”
他笑了笑:“那边我会看着,你先帮我盯着叶寒秋。他身负问天剑,不可出事。对了,别说是我让你跟着他的,有些事他还不该知道。”
“是。”程雪寒化作蝴蝶,振翅而去。沈毕宿下完一局棋,面色严肃,不自觉的拨了拨旁边的古琴。声音一出,他叹了口气,果然还是算了。
叶寒秋不知自己要去哪,师傅也只模棱两可的说万剑宗可能有内应,让自己调查。但自己万剑宗的人根本不认识几个不说,内应更是无从查起。
他走累了,见前面有坐的地方,便坐过去。店小二一看来了人,赶忙过去招呼:“哎呦爷,您想要点什么,我们店什么都有。”
叶寒秋挠着脑袋,平日就是师傅给什么自己吃什么,也没从外面吃过,便试探的说:“吃的?”
“哎呦爷您真有乐,来这不就是为了吃饭吗。”店小二头一次见着什么都不懂的。
叶寒秋看了看四周,指着前面的那人说:“就给我来个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
“得嘞,您稍等。”
不多时伙计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过来,叶寒秋好奇的问:“这叫什么?”
“馄饨啊,您没吃过?”伙计大笑道,“我们这的馄饨可是一绝。”
肚子咕噜噜叫,他真是饿了,狼吞虎咽的两三口吃完,发现伙计还在旁边等着:“二钱银子。”
“银子?”他歪头问,“那是什么?”
“银子,钱,您没见过?”伙计瞪眼道,“别说您没有。”
“我确实没有。”他盘算着师傅什么也没给他,就这么让他下山了。银子是什么,看起来是用来换东西的。这些东西好像不是免费给自己吃的。
“哎呦多新鲜,没银子您吃什么饭啊!”伙计一挥手招呼人过来,“有人吃白食了诶!”
叶寒秋见势不妙,溜为上策。比轻功那些人当然比不上他,只能自认倒霉。
一转眼天黑了,他去了几家客栈,无一例外都是要银子。他琢磨着下次再出来一定要管师傅多要些这个叫银子的东西,没了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他抱着剑,干脆睡在路边。第二日起来,又渴又饿。没有银子买不了东西吃。他想干脆先抢些来,日后回去再补上。但本能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犹豫再三,终是没下手。
肚子叫的更厉害了,他感觉脑子晕晕的。正午的太阳毒的很,理智和现实不停的再做斗争。
“抓小偷!”远处有人大喊,一个姑娘没看路,突然扑进他怀里。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些人举着扫把打过来:“还有同伙!”
他刚想解释不关他的事,谁知那姑娘看了一眼他,拉起他的手腕就跑。得了,这次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没事也得有事了。自己要是真偷了东西也行啊,肚子还饿着呢。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