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您不是想见南卿吗，他就在这。”
秋风萧瑟，枯叶铺地。无名的墓碑立在荒野，顽强的野草从石缝间钻出脑袋。这里埋葬了他的友人，埋葬了他的过去。
孙炎雄好像红了眼眶，低下头，身上实在没带什么祭奠的东西，随手摘了旁边的野花。
“朱家旧址，我觉得他会喜欢这个地方。”他放下两颗松子，对着墓碑拜了拜。
孙炎雄堆了一捧黄土，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心平气和的说话：“我同他不熟，只是，这世上就剩他一个亲人了。我也走了修罗道，沈先生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他教我刀法。一个，他送我一卷冥界功法，让我自己领悟。我选了第一个。”
“沈先生果然和冥界有关系。那南卿，选了第二个？”
“沾了冥界的东西，注定活不长久。不是走火入魔，就是会遭天谴。不过这些年有迟阁主帮忙压着，倒也没出什么大事。他比我强，我尚有控制不住杀性的时候，他天天对着你，愣是压的下去。”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去的时候，听雨阁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现场我只找到了南卿的尸体，还有满地的磷粉。我虽找不出关联，但总觉得最近发生的事，好像是被人设计好的，从听雨阁，到血影宗和幽兰轩，再到沈先生。”他郑重的道，“在下想请教，是谁把宗主拉下水的。”
“永怀素和霁月楼的那个黛殊找到我，和我商议各取所需。一个年轻人蒙着面，带我们去了一个茅草屋，说屋里面的，就是万剑宗宗主。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他坐在一个屏风后面。”
乍一听这就像个拙劣的谎言，没有一点可信之处。他皱眉道：“你们就没怀疑过，他不是万剑宗宗主？”
“是不是又如何，他手里有双陆棋，能调动万剑宗长老。我只想报仇。”
“那真是双陆棋？”
“不知道。反正那东西已经不见了。这事在我看来，谁参与其中，摘得最干净，谁最有嫌疑。”
他沉默不语。失踪的不知真假的双陆棋，始终是一块心病。找不到它，就不知道那个迷阵究竟有什么深意。孙炎雄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东西已经浮出水面，就是不得要领。我觉得，答案在万剑宗。”他看着墓碑，轻声道，“所以有件事，想请宗主帮忙。帮我看住翎儿。”
“我能看得住她？”
“只要宗主一直在这，翎儿就不会走。”
“你是借她看着我吧。”孙炎雄冷哼一声，“虽然你的死活和我无关，不过在查出南卿死因之前，你还得留着命。不然我就屠了白家。”
他哑然失笑：“宗主放心，找到小姐之前，我不会死的。”
世上不可能时时有坏人杀，人一闲着无聊了，总会找一些东西来打发时间，比如切磋比试。人又是天生喜欢攀比，世家公子榜由此而生。此榜每年一更，分为文武两榜，文榜比试诗书才艺，仅供消遣。年年的重头戏都在武榜，各个世家也习惯以武榜作为比较的标准。年年的第一，都是万剑宗的弟子。
他手里夹着请柬，叶寒秋称得上万剑宗宗主的关门弟子，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隐瞒，宗内知道他的都很少，不知道他今年会不会参加榜单之争。不过话说回来，问天剑都在他手里了，这些虚名争来争去也是无聊。
但愿这次万剑宗之行，能稍微顺利些。
苏家。宋管家的尸体悄悄下了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是无人宣扬。
苏郁珉看着这个从没谋面的叔叔，不知该做何感想。听说人是被一剑穿胸，直接送到了苏家大门口。看剑伤，不是白翊和白家主的佩剑，白竑轻易不出手。是白昱的。
苏家和白家是世交，他们小时候没少待在一起。后来再见时，他是翕公子，但还是顺手帮了他们一把。他之所以去鬼域，和他们苏家脱不了干系。
“你要去哪？”他刚迈出家门，就听后面有人问道。苏家主坐在椅子上，整张脸藏在阴影里，“你要去白家？”
“父亲，您曾和我们说过，人立于世间，不可见利忘义，不可恩将仇报。”他转身含泪看着他父亲，“为何要安插内线？为何又要下毒？”
“你还小，所以还不懂，这世上有太多无奈的事。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任性了。”苏家主抚摸着椅子的扶手，叹了口气，“坐上了这把椅子，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你的背后，是整个苏家。”
“我懂，有的事不能不为。但我不懂，有的事于苏家无碍，为什么还要做。就算是世家，便一点人情不许有了吗？自从白家三公子回来，您便不许我再和他们走动，就像当年肖云笙救我们出来，却都在怀疑他和鬼域有勾连。我知人言可畏，我悄悄的去也不成吗？”
“你以为你能瞒得住吗，你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鬼域翕公子手上沾了多少血债数都数不清，那些人一半顾着白家的面子，一半垂涎他手里的神器。你和他们走的近，只会沾染一身怨气。你先前暗中帮着肖云笙争夺家主，把他大哥拉下马，我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第二次。”
“他去鬼域是我们逼的啊父亲。”
“你今日踏出这个门，苏家就同你划清界限。”苏家主挥手，门窗应声而关，“别怪我心狠，人情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万剑宗建于浮玉山，西望灵修山，共有三川十二峰，此次切磋比试，设在天虞峰。叶寒秋悄悄下山接了翕，一路上沉默不语。
“叶兄有心事？”他问道。
“此次比武，一切小心。”叶寒秋隐晦道。
“何时叶兄也有事不能和我说了。”他笑了笑，“万剑宗内部的问题？”
“总之你既然是悄悄来的，就别出风头。”叶寒秋把他安排在一处僻静的客房，倒叫他有些好奇。本来是为了查东西，别又成了冤大头，东西没查到还揽了一身破事。
万剑宗的藏书阁密不透风，外有三十名弟子轮流看护，隐蔽处还系了铃铛，以防有人偷偷溜进去。除非本门弟子手持长老或宗主手令，否则任何人不得入内。
叶寒秋到底还是靠得住，犹豫了下把他师傅的手令给了他。不过他斟酌再三，既然万剑宗内部可能出了问题，这个手令怎么用都可能有风险，便寻了个时机，趁着其他弟子进入时，跟在后面悄悄溜了进去。
这里比听雨阁的藏书阁大了一倍不止，各类书籍分门别档，不熟悉的找个书都要费好大的劲。
他好不容易寻到典籍前，一卷卷翻看。上面记载了世事变迁，每一笔都事无巨细，除了一千年前的迟国，记载到那戛然而止。又是这样。那个年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有史料都讳莫如深。
他不甘心的又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那就像个禁忌，被人刻意挖去。
然后还有哪有可能有线索，凌云峰，万剑宗宗主所在之地。那地方，他本来也打算去，不过还是再观察观察，万剑宗宗主鲜少露面，更没人前出过手，不知深浅，自己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突然有一种被人注视了的感觉，他猛地回头，还是一排排的书。这是一种对危险探知的本能，他很少出现这种错觉。他合上书卷，当机立断，寻了空隙出了藏书阁，躲到附近的树上。
那种感觉消失了，这种地方，谁啊这么快就盯上他了。他藏着观察了许久，然而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让他不禁怀疑是不是最近神经紧张，草木皆兵了。
一个万剑宗弟子路过他藏身的那棵树下，他愣了愣神，闻到一股熟悉的胭脂香味。猛然回头，那人已经不知去向。他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当下一凛，快速回了客房。
客房门口站了个人，好像在特意等他。人貌非昨日，蝉声似去年。他抱了抱拳：“我该说许久不见？”
“我该叫你白兄，还是翕公子？”苏郁珉抱拳回礼，问道。
“进去喝杯茶？”
“恭敬不如从命。”
他烹了两杯茶，推过去一杯：“如今人人都躲着我，你也不避嫌。”
“我若是说，我不知情，你信不信？”
“我信不信，都不妨碍我把这笔账记在苏家身上。”他低头晃着茶杯，淡淡的道。
苏郁珉顿了顿：“抱歉。”
“世事无奈，你要是明白，就别怪我。你要是不明白，就去问你们苏家。”茶叶沉浮，身不由己。
苏郁珉推过去一个锦盒：“一点心意。”
“不需要。有些事我分得清。”
“利益真的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吗，我帮你你帮我，叫礼尚往来。我帮你你不帮我，叫没心没肺。”他将茶一饮而尽，“不过这和你们害人没有直接关系。你们那不叫利益，叫恩将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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