翕翻了半天,无奈空手而归。月亮悄悄爬上树梢,朱南卿靠着树闭目养神,翎儿头枕在膝盖上:“阿翕,修罗道是什么样子的啊?”
他愣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好奇啊,修罗道里的修罗,有没有卖孩子的?”
他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有啊,那里面除了好人,什么人都有。有算计你的,有恩将仇报的,有拜高踩低的,总之,人人都是为了自己自私到极点。”
“自己成天傻不愣登的活该你被算计。所以呢,你怎么活下来的?”
“我……杀了他们。”
“诶我去?”朱南卿闻言无声的睁开眼睛,翎儿捂着嘴,“你?”
“看不出来?”他自嘲般的笑了笑,“我以为我能帮他们,我以为我能改变他们,是我想多了。我帮了个妇人,她转身偷了我的财物去买胭脂。我帮了个伙计,他转身给了我一剑,把我推下山崖。那里面是一群三生河的渡船都渡不过恶鬼,怎么都是罪有应得。”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朱南卿突然开口问,“沈先生之前说,能从里面出来的,不是有很深的执念的人,就是保留善的人。”
“大概是我救了个人吧。” 终日与鬼怪为伴,自身亦堕落为鬼怪。能拿得起剑,也能放得下剑,能杀得了人,也能救得了人。这才是修罗道的本意。只可惜世上有执念的人太多,真正能在恶中保留一丝善意的人却很少。
“你救了谁?”翎儿好奇道。
“一个和我一样进了修罗道,还没变得太坏的人。”他温和的笑了笑,“不过我也不知道他在哪,我一出去就直接到了那个竹园,我也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定是沈灼那家伙搞的鬼。”翎儿愤愤道,“追不到小姐就天天想花招。”
“我看小姐未必不喜欢他?”翕试探着说。
“那又能怎样,他自己搞不清自己到底喜欢谁,小姐想放下他偏偏往眼前凑,你说他是不是欠揍?”
“行了,休息吧。”朱南卿听不下去难得的出来打圆场,沈灼怎么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就在这?不用稍微找个隐蔽的地方?”翕皱眉道,这也太大胆了。
“用不着,周围都是些小门小户,平日被兰家压惯了,最多做个样子。晚上视线不清,容易有埋伏,那些老狐狸才不敢这时候来找不痛快。就算来探个情况,也会认为我们暗中有人。”翎儿竖起两个手指解释道,“再者就是,听雨阁他们惹不起,放心睡你的。”
一切皆如翎儿所说,第二日,听雨阁白衣白笠翕公子空手夺剑,尽退二十余世家子弟的消息不胫而走。听说,他和血影宗孙炎雄一样是从修罗道出来的,听说,他一身功夫皆是受修罗道沈先生指点。世人皆知听雨阁又得了一良将,再不敢轻视。
唯一失误的是灵芝没给迟雨落找回来,闹的她闷闷不乐,到手的金子就这么飞了。看起来她只有面对她那些药材的时候才会有这个年纪该有的不成熟。
“你们谁再给我找一株回来?”迟雨落问道。
翎儿率先溜走:“小姐我分不清的,再给你找个蘑菇回来怎么办?”
迟雨落挥了挥手,看向朱南卿,他立刻投降:“小姐我也分不清啊,而且我万一又从外面闹事给您添乱不是得不偿失吗。”
迟雨落只能看向翕。他实在不知道这东西到哪找,但也不好拒绝,人家帮了你那么多忙,交代你的事还没做好不说,让你找个东西还不行?
“就这么定了。”她心满意足的双手合十,“之前望月阁带着来的,说不定他们附近有,你去那找找看。”
就是他们都没想到,他不仅带回了灵芝,还带了个侍从回来。翎儿围着那个人走了三四圈,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看着倒还算顺眼,文邹邹的。我说给你挑几个人你不用,偏偏带回来个不认识的。不对你不至于把不认识的人往回带……这该不会是你之前说修罗道里认识的那个吧?”
翕点点头,心道翎儿果然细致入微,朱南卿不太赞同:“他的底细你知道吗,能下决心进修罗道必是孤注一掷之人,当心养了个白眼狼。”
“既入鬼域,不计前事。”他柔声且坚定的说,“出了什么事我负责。”
翎儿啧啧摇头:“叫什么?”
“苏辰。”那个人行了个礼,说道。
迟雨落不可置否:“你要收就收了他吧,好也好坏也好,一切后果你自己担。”
“是。”
“对了,清儿最近养了一群蝴蝶能闻香寻人还通人性,你要用就拿两只。”说着一只蓝色的蝴蝶飞到她身边,她伸出手,蝴蝶乖巧的落在她手指上,“就是这个。”
他第一次见如此亲人的东西,忍不住伸出手,本以为那蝴蝶会落在他手上,结果反倒跑去南卿身边。
翎儿百思不得其解:“天知道这些小东西为什么瞎了眼那么喜欢南卿,天天围着他转。”
“姑奶奶我最近惹你了吗?”南卿已经对她的话免疫了。
“我老吗?”翎儿叉腰问。
“小祖宗行了吧。”
春去秋来,转眼间两年过去了,又是一个冬天,听雨阁除了清儿姑娘的雪域附近,其他地方永远四季如春。夜半时分,他正抄着古籍,有人在他身边轻轻放了杯茶:“在下不怎么会沏茶,只拿热水一冲,公子见谅。”
“无妨,我也不会品,能喝就行。”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去歇息吧,我不习惯身边有人跟着。”
“公子不歇息?明天再抄也是一样。”
“就差一点了,抄完正好赶紧送回去,这种孤本在我手里放着总是提心吊胆,万一不小心弄坏了就罪过大了。”
“送去哪里在下帮公子送过去。”
“不用,你去休息吧。”他沾了墨,落笔在纸上。
蜡烛燃到只剩了一摊油,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总算是抄完了。入夜的听雨阁极其的安静,蝴蝶懒懒的趴在叶子上,不时飞来几个萤火虫为他照亮了路。途经药园,隐约有人坐在凉亭间。他停下脚步,悄悄走过去。
“小姐?”迟雨落披散着头发独自坐在石亭里,不知在想什么。
“这么晚了还出来?”她看起来有些憔悴,拍了拍旁边的石椅,给他倒了杯茶,“坐。”
他举起手里的竹简:“正好抄完想着顺手还了。您怎么还没休息?”
“做噩梦了。”她叹了口气,轻声道,“睡不着,就出来坐坐。”
“什么噩梦,也能扰了小姐?”
“陈年往事了。”长姐,你莫要怪我。落儿,你要听话……你为什么不听话。莫怪爹心狠,迟家千年基业,不能毁在我手里……那些话就像看不见的刀子,在她觉得快要忘记的时候跑出来提醒她,她这一辈子都逃不出迟家逃不出她父亲逃不出这个噩梦。
“既是噩梦,便没有存在的道理。这也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你在可怜我?”她扭头看着他。
“不,我敬佩小姐,也羡慕小姐,处事果断,拿得起放的下。”
“刚刚,沈灼来找我,说他那的梅子酒酿好了。”迟雨落低头看着杯中的茶水,里面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我怎么会果断,不过是恨到极致,不在乎那所谓的血缘罢了。”
“您……还是放不下他?”
“你希望我放下吗?”
鬼使神差的,他点了点头。
“或许能放下吧,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能磨碎人的所有感情。大抵是难过了一阵,就看开了,也不像刚遇见他那时那么喜欢他了。但我还是不希望他死,至少别死在我前面。”她摇着手里的杯子,茶水荡起圈圈涟漪,“他和你说过他的往事了?”
“是。”
“你察觉到了吧,那里面的时间,和外面的不一样。你可信,这世上,有冥界?”
“世界之大无其不有,既然有神器,想必,也是有冥界的吧。”翕想了想,答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这千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他们初见,那人雪中单衣,屋内不备吃食,不吃不喝,便猜到:“与那雪有关?”
迟雨落点了点头:“他活了千年了,纵有逆天的机缘,仍有极限。只有低温,才能保证他肉身不腐,可那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世人只知道,丹青笔能随意穿梭两地,却不知,那一笔就是一个世界。丹青笔所著之画,若有机缘,可自成空间。所以,他不能从外面久待,修罗道,恐怕也是他闲来无聊,才造出来的。”迟雨落看着月亮,“任何事,都要有代价。”
“他这一千多年……一直活在画里?”翕有些不可置信。一个人,孤零零的待了千年,逼也要把人逼疯了吧。难怪现在见个人就成了话痨。
“是啊。他之前,一吃我做的东西,便能猜出我用了什么。后来,他也猜不全了。近来,他来的日子也越来越少。我试过用博山炉炼药,可天道不可违,我只能延缓,却不能治本。”
翕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闷闷的。天底下唯一一个能救他的人都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他一天天的走向尽头。为医者,救了千万世人,却救不了自己想救的人,这便是所谓的宿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