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岭峤,路入关河,岭峤微草,凌冬不凋。岭峤地处东南,四季如春,翕怕碰上熟识,临走前特意带了个斗笠。翎儿像是变了个人,一路上一句话没说,闷声赶路。有沈灼的丹青卷相助,去哪都是眨眼的功夫。但迟雨落好像不想让世人过多的知道丹青笔,没直接送他们去兰家,而是先把他们送到了临近的越城。朱南卿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说两句话问问,他摇了摇头,表示不敢这时候触霉头。更何况迟雨落临走叮嘱,这其中恐有别的原因,否则以翎儿的脾气,受欺负了不打回去也得叫人打回去,哪有自己哭的时候。
朱南卿见指望不上,只能自己劝,便道:“赶了半天路了,找地方休息一下吧。”
“休息什么?”翎儿头也不回闷闷的道。
“好歹留个力气。”
“刚走半个时辰,现在离那就不到两个时辰,你告诉我留个哪门子力气。”
“怎么说也是……”翕没等她说完突然闪身到她前面拉住她,挡在她面前。
“怎么了?”翎儿脸猛地红了,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一颗心脏砰砰的乱跳。
“有血。”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不仔细绝无察觉,许是最近一直接触药草的关系,他鼻子灵了许多。飘了这么远,恐怕前方血流成河。
“来都来了,兴许是有人帮了咱们一把呢。”朱南卿嗤笑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真去?”他询问的看着翎儿,虽说敌友未名不宜上前,但毕竟与翎儿有关,还应尊重她的意见。翎儿坚定的点了点头。
看起来像是提前有预谋的一伙人,个个穿着一样的黑衣。为首之人一身黛色,血红的刀,脚下踩着个人头。目光所及,尸体残缺不全,竟无一个活人。
“血影宗。”翎儿面色凝重,悄悄看了一眼朱南卿。
他听说过,好像是最近鬼域新建的宗门,看起来不是很友善。尤其是那个领头的,直觉告诉他此人功力深厚,心智不清,需要警惕:“是敌是友?”
“都不算。”翎儿看了看朱南卿,“要不要过去?”
“来都来了。”朱南卿顿了顿,瞥了翕一下,“你一会别说话。”
“听雨阁?”那人抬起眼睛,认出了他们,鲜红的血丝密布,好像画中的厉鬼,“你们是救人,还是杀人?”
朱南卿冷声道:“听雨阁只有小姐救人。我们自然是来杀人的。剩下几个人的命,留给我们。”
那人啧了一声,将脚下那人的脑袋踢到一边,抗刀在肩,下令道:“撤。”
“这么好说话?”翕惊讶道。
翎儿嘘了声,单独给他传音道:“算是南卿的表兄。”
他捂住嘴,不再说话。
翎儿走到一个人面前,双手扶着膝盖蹲下身,面无表情的问他:“你记得我?”
“你……哈哈哈你是”翎儿一个巴掌扇过去,“想好说。”
“你不过……”翎儿又一个巴掌扇过去,“我不急,接着想。”
“你这个贱……”她直接打掉他一颗牙,“我就说,你们这种人,怎么会有良心这个东西,不过欺软怕硬妄自菲薄的伪君子。”
她掏出一瓶药粉站起来,撒在他身上,淡漠的看着他痛苦的化作一谈血水,冷笑了下:“不过如此,我之前给他们想过几百种死法,不过真下手了,就觉得无聊了。”她拍拍手,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几个人,“你们是自己死,还是我来?”
“翎儿。”朱南卿担心的拉了拉她。
“行了我没事,这你们善后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她甩开那只手一踮脚飞身向远处。
“追不追?”翕担忧的问。
“算了,让她一个人待会吧。”朱南卿打开火折子,一把火烧了府邸。
“翎儿……你别看她看着大大咧咧的天天没心没肺,其实她懂得比谁都多。”朱南卿站在废墟上,“她是被小姐从幽兰轩买来的。”
幽兰轩这个名字他听过,鬼域的一个有名的情报组织,而这些情报,大多来自手下的烟花之地。幽兰轩说白了就是供人寻乐的青楼。翕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在空地生了火烤鸡翅,人也不能不吃饭是不是,虽然可能对死者不敬,但看他们惹完这个惹那个,想来也是罪有应得。他静静的听着,突然被人从后面搂住脖子:“说我什么坏话呢?”
“我去你出个声音会死吗!”朱南卿也被吓的不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不自在。翎儿一手一个从他们中间探出头,笑眯眯的问,“说我什么呢。”
“我错了。”朱南卿知道惹不起她认怂认得极快。
“行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风月场所吗,好啦不要用那种同情的表情看我,我现在活的不是挺好吗。家里孩子多,吃不起饭,我又是女孩子,他们就把我卖去了幽兰轩。我从那学了点本事,后来又被小姐买了回去,就这样,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她还是笑的大大咧咧的,“兰家那几个人我之前见过,不是什么正经人,本来嘛我是懒得理他们,谁叫他们非上赶着过来惹我,我只能顺手过来帮他们涨涨记性了是不是。哎呦我去,这什么好香。”她抽了两下鼻子,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最近不是在和小姐学医吗,顺便记了几个药膳方子,正好试试。”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可以啊,以后看来出门有的吃了。”翎儿松开他们,在旁边坐了下来蜷起腿头放在膝盖上,“你们呢,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翕轻笑了下,平静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那我可能和你差不多,我刚出生几天就会说话,父母说我是怪胎,不敢要我,把我扔到了寺庙。我也觉得我不正常,那么小的事还能记得。”
“那我比你好点,我起码值五两银子。”翎儿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扎刀,“然后,你就被白家捡过去了?”
他点了点头,顿了顿,眼睛有些发涩:“他们对我很好。只不过,他们不信我。白家主外出意外受伤,找了个大夫把脉,把出了他身上还有一种慢毒,日积月累,只可能是亲近之人做的手脚。那些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十几年的兄弟,唯一来历不明而且有机会下手的,只有我。”
“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鬼的理由?”
朱南卿冷哼一声:“我要是你我管他们死活。”
“怎么可能不管。”他叹了口气,“我亲生父母对我尚且避之不及,他们捡了我养了我,纵使有再多恩怨,养育之恩不可不报。”
“谁是幕后黑手我不知道,不过谁下的毒我倒是清楚。”翎儿压低声音,“听说过霁月楼吗?”
他点点头,突然升起了一股无名的杀气。那个天底下排行第一的杀手组织,是谁让他们动的手?
“霁月楼接了的单子一向不死不休,小姐为了把你弄来可出了大价钱,欠了个天大的人情,才让他们罢手的。所以说你要对得起小姐出的这个价钱。喂喂喂,鸡翅鸡翅!再烤糊了!”翎儿说到一半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大叫。
他回神赶紧把鸡翅从火上抬起来,松了口气:“还好没事,意外意外,尝尝。”
翎儿从他手里接过,趁热咬了口:“烫烫烫,好吃!”
“那就好。我们不走吗?”兰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不相熟,方圆十里的世家怎么也要来看看。他们就三个人,若是碰上,只怕吃亏。
“放心好了,就是要等他们过来。世家之间哪来那么多交情,不过是利益罢了,兰家也不是什么能深交的,没人会傻傻的给他们报仇。”翎儿吹了个口哨,别有深意的看着他,“要借他们的口告诉其他人,尤其是迟家,又有人来听雨阁了。”
“我?”
“对。”翎儿突然一拍手,“对了,你们谁还记得,小姐让我们找东西来着……”他们好像把最主要的事忘了。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灵芝!可这地方都成焦炭了,有也估计……
“火是你们烧的。”翎儿推锅一流,马上撇清自己。
“喂喂喂讲点道理。”朱南卿满脸黑线,“要死一起死,要挨骂一起挨骂。”
翎儿碰了碰翕:“要不你再到处翻翻?那么宝贝的东西他们应该会藏好,兴许还能幸存。”
“好。”
翎儿余光看不见他,努了努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
朱南卿面无表情的吃着东西:“你对那家伙上心过头了吧。”
“谁让人家长的比你好看。”
朱南卿黑着脸:“肤浅!”
“说实话你还讨厌他?”
他吐了口骨头:低头认真想了想,开口道:“我没讨厌过他,我只恨当年动手的那几个人,他们杀我全家,我杀他们全家,仅此而已。我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和小姐都要护着他。”
翎儿笑眯眯的说,“小姐……大抵是看他可怜吧。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花花草草都不愿伤,还被人误会。”
朱南卿翻了个白眼:“他这是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
“谁让人家长得比你好看呢。” 翎儿双手环抱侧脸贴着膝盖,偷偷看着那个认真的在废墟里翻找的白衣少年郎,这个人啊还和当年一样,别人说句话就当真,帮了人自己倒先忘了。忘了就忘了吧,反正有人记得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