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比如这汽水，没打开之前，里面的水和气体毫无痕迹的结合在一起，而一旦将它打开，里面的气体就像泡沫一样溢出，融合到周围的空气之中。因为它始终有着自己的方向和归属。关于这一点，自己并不会显露出来，但她自己清楚，不管开心，烦恼，做着其他事情，跟其他人在一起，始终都清楚得很。而她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可以自如地掌控这一切。”楚木飞晃了晃手中的汽水，“当然，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自己相对而言显得手足无措。”

这是新的一年和过去的一年的交接之时，这个时候的学校里热闹得很，每个宿舍都在忙活：在各自门前贴上对联，或是从网上廉价购得，也有自己磨砚泼笔，里面则在仅有的空间挂满形状各异，颜色多样的气球；灯管上用亮晶晶的塑料拉花缠的严严实实，虽说这样下来光线灰暗的很，但这并不属于满脑浪漫情节的人们的思考范围之内，也并不考虑之后的麻烦事。事实上帘子后面的窗台上依然落满灰尘，每个床底下仍然藏污纳垢，晚上依然在为怪怪的气味推理某个嫌疑人出来，这些都不重要。

校园里的装扮也都大同小异，餐厅，教室，表演大厅，都已布置完毕，在所有人热切的期盼中，欢快的元旦晚会终于是揭开了面具。

“进入大学之前的最后一次元旦晚会了啊！真是感慨！”帅蒙平躺在铺上，怀里抱着一只心形的大气球。

“你感慨个毛线，好像过了这个元旦你能考上似的。”宫力宏起身，坐到床沿上，拍着腿。

“我怎么啦，不要拿你跟我相提并论好不好。”说完从床上坐起来，捏着气球指着宫力宏。

“你快算了吧。”宫力宏把腿翘起来。

“我这暴脾气，今天跟你拼了。”说着，帅蒙以董存瑞炸碉堡般的大无畏抱着粉系气球冲上去，两人扭打在一起。

“好了，好了，晚会应该快开始了。”楚木飞拍拍门，真的想笑。

“不行，今天我非得跟他一决胜负！”尽管帅蒙显然已经被压倒在床，接着听到一声气球炸裂的声音。

“朕的心——碎了！”

“碎了开会去。”

“开什么会？”帅蒙起身整理整理衣服。

“元旦晚会！”

教室里的人基本到齐了，“小澜，跟我坐一块儿！”安晶朝张小澜打招呼。

“恩。”

“这儿你坐，旁边是楚木飞，挨着是我。”安晶认真地挨个指着，颇为满意。

“啊？”

“就等人来咯！”安晶笑得像朵花，“来，先吃个橘子压压惊。”张小澜接过来拿在手上，这是一种名为‘砂糖橘’的小橘子，因为它吃起来不会酸，里面也没有籽，一口一个。

教室里的课桌排成一个圈子，分两层，中间围出一片空地，供人们表演，做游戏。挨着黑板一面的是老师的座位，这样的晚会，老师们也会来，大多情况下并不表演什么，倒是会继续说教几句。

“哇，教室打扮得这么漂亮！咱班的女生真能干！”帅蒙一进门就嚷嚷道。

“我说你声音小点，没见过世面，自己什么都没干，小心积累仇恨。”宫力宏立马捂着他的嘴。

“楚木飞，你们来啦！”安晶在给每个座位上发糖，正好走到三人跟前，“哈喽，帅蒙，宫力宏！”。

“晚上好，晚上好。”

“宫力宏你干嘛呢？”安晶笑着。

“怕他一会儿吃太多，先打个预防针。”

“哦。”安晶又笑，“对了，楚木飞我给你专门挑了座位，诺——”张小澜还在那儿玩弄着手里的橘子。

“哦——”楚木飞回头看了看俩人。

“好啊！那楚木飞就交给你了，我俩随便坐，反正都是吃！”宫力宏马上意会。

“好啊，吃好哦！”安晶又是招牌式的微笑。

“瞧，人家楚木飞是有家室的人了，咱俩找个没人的地儿，吃好吧。”宫力宏坐到桌子上，随手从老师的果盘里摸起一个橘子，在手中抛来抛去，像在找着合适的位置。

“有了！”帅蒙忽然拍着宫力宏的肩。

“ｗｈａｔ？”

“看，孟楠边上没人，趁现在，赶快！”

宫力宏立马反应过来，“说找没人的，要去你去！”

“走吧，这哪哪都是人，坐哪都不一样。”边说边把宫力宏拉了过去……

“张小澜，嗨。”

“嗨，木飞同学。”张小澜显得害羞但又掩饰不了的高兴。

楚木飞挨着坐下。“我还有事忙，等我一会儿！”安晶说完立马又窜进人影中。

“她总喜欢给别人安排。”张小澜始终摆弄着手里的橘子。

“恩，坐这儿挺好。”

“哦……”

“对了。”

“恩？”张小澜看着楚木飞，等着下一句。

“女生是有表演节目？”

“恩，跳舞。”

“你也参加？”

“恩。”张小澜的脸微微泛了红。

“挺好。”

“但是我跳不好，私下里排练过。”

“不用紧张，我觉得会不错。”

“希望吧。”张小澜想到什么，“男生有什么吗？”

“男生倒是没有。”楚木飞摇摇头，“大概可以合唱一首歌什么的。”

“是吗。”

“不过我觉得帅蒙他们很适合表演节目，不过懒得麻烦。”

“没看出来。”张小澜盯着楚木飞。

楚木飞就给她讲道宿舍里经常发生的事，说帅蒙给班里的一个女生和宫力宏拉红线。关于这一点倒是同意帅蒙，因为楚木飞自己也觉得，但那个女生是怎样的就不得而知了。

“是啊？哪个女生？哪个女生？”

“这是秘密。”楚木飞摇摇手。

“唉，人家好想知道……”张小澜就显得大失所望，楚木飞还是笑。

接着又讲到帅蒙每天晚上开着台灯玩游戏，其他人对其浪费资源的行为表示斥责时，他说这样宿舍才有学习的氛围，然后第二天又赖床不起，每天都是宫力宏揪去被子才无奈起床。

张小澜听着便一直笑，“真没看出来……”一直笑个不停，楚木飞倒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帅蒙，也一起笑。

“但他的心底还是很善良，纯真的。”楚木飞最后说，打开一罐汽水喝了一口。

“恩，听得出来。”张小澜点点头。

又过了一阵，安晶回来，“终于忙完了。”用纸擦着刚洗过的手，“一会儿就是咱们的开场舞了，加油！”

张小澜看了看楚木飞，“哦。”

这时楚木飞才注意到，那两个人坐到孟楠边上了，看着不负责任的只顾得自己吃的帅蒙和旁边一脸尴尬的宫力宏，直忍不住笑出来。

“笑什么？”安晶问，张小澜也看着楚木飞。

“没什么。”便用手捂着，撇过头。

“噢！”两人同时回应。

“我什么都没说。”楚木飞给自己解释。远处的两人毫不知情，帅蒙还嚷嚷着香蕉不够吃，宫力宏只好把他的贡献出来，免得丢人现眼……

接着，由稍胖的男班长和显瘦的女学委主持晚会的开始，对面的几位老师依次站起来和同学们打招呼，庆祝晚会愉快，轻松。

“我要出去献丑了。”张小澜小声说完站起来。

“很好的。”楚木飞小声回应。

背景音乐放的是少女时代的歌，具体歌目楚木飞不清楚，也是听周围的人说。安晶站在最前排，张小澜站在中间最边的位置，其实张小澜跳得没她口中说的很差。音响的声音开得很大，时间长了会给人虚幻的感觉。楚木飞看着张小澜，觉得这个女生真的很好。她今天穿一双粉色白底的运动鞋，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不像一般的女生，她穿得稍显宽松，给人舒畅的感觉；出去的时候她把身上的咖啡色羽绒服脱掉放在座位上，露出粉白相间的休闲粗毛线衣，她的发质出奇地好，扎着的辫子会翘起老，在灯光下显示吃一圈圈的亮色；圆圆的脸既不胖也不瘦的平俗，侧面稍长的刘海在跳舞时搭在漆黑的眼睛框上，可能是由于运动的缘故，脸上泛出淡红色；转过身的时候，楚木飞可以看到她的正面，于是会微笑招手，张小澜就抿着嘴，脸上的红色变得更深，随后又转回去。

楚木飞把剩下的汽水喝完，把握着轻得像要飘起来的铝制空罐，里面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这倒是不重要，想喝待会还可以再开一瓶。但是在那之前，自己总要置身其中，环看每个人，他们的脸上都明显着愉快。老师们磕着瓜子，不断地聊着，有时候指向舞者中的一个，像在夸赞，又像在回想那个女生之前是坐在教室的哪行哪列；两边有女生用大屏手机拍照，录像，旁边的不时用手边的雪花瓶喷洒红绿蓝的彩带和粉末，并大声地叫着，楚木飞可以叫得上她们的名字，仅此而已。只有这时，才能看到每个人的个性，这是第一次看到，也是最后一次，在这个短暂的一年之中。宫力宏拿出手机给孟楠翻看着，偶尔，女生捂着嘴笑，旁边的帅蒙边吃边无脑地朝着舞者们欢呼，鼓掌……在这样真实的环境之中，楚木飞直觉得自己不该属于这里，这样一来，便一直没有再打开一瓶汽水。

慢慢，强烈的背景音乐逐渐褪去，张小澜小跑着钻回自己的座位，边说跳得真热，不断用手扇着。

“是吗，有点想不到。”楚木飞打开一瓶水递给她。

“谢谢。”张小澜接过大口大口地喝，“哇！”然后皱着眉，又捏着鼻子。

“慢点，还有。”楚木飞笑着从她手里接过来。

张小澜用手擦了擦嘴，又像只兔子忽然听到什么动静一般坐直，四处望着，“安晶嘞？”

“找杨鑫就好了。”

“哦……”果然，安晶已经到杨鑫边上，站着说什么，把杨鑫的水一口喝光，一会儿又把杨鑫往里推。最后从其他地方找了个凳子挤进去，这才显得满意，朝着张小澜这边晃晃手。“早猜到！”张小澜忽然意识到，手不禁在桌子上轻轻拍了下。

“她那样的人，是留不住的。”

“啊？”张小澜调回头来。

“比如这汽水，没打开之前，里面的水和气体毫无痕迹的结合在一起，而一旦将它打开，里面的气体就像泡沫一样溢出，融合到周围的空气之中。因为它始终有着自己的方向和归属。关于这一点，自己并不会显露出来，但她自己清楚，不管开心，烦恼，做着其他事情，跟其他人在一起，始终都清楚得很，而她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可以自如地掌控这一切。”楚木飞晃了晃手中的汽水，“当然，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自己相对而言手足无措。”

张小澜盯着楚木飞手里的汽水，接过去，也晃了晃，“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

“可能吧，人总是很难看清现在的自己。”

“恩？”

“你也说过，我们的生活就像散步一样。”

“我不觉得你也是这样。”

“是啊，我有目标，我也知道我要怎么走下去，但那路太长了，走得越久，就感觉更像是在散步了，而且自己意识不到。你明白么？”楚木飞也摆弄着一个橘子。

“应该明白。”

楚木飞坐直身子，“好了，本来这种场合应该说点开心的东西，我这人就有这个毛病，像个大叔。”

“大叔？”张小澜显示意外，然后便笑了，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双手捧着瓶子，看着中间的表演。楚木飞想她大概是不明白的，不过那并不重要。窗户宽大的玻璃上，衬映出整个教室，仿佛一张放大的黑白照，把这一刻永远记录下来，没有任何其他的念想，所有人都很开心，在这个仅有的晚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