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曜第二天起得有些晚,昨天已经加班做了公关,暂时没有韩氏什么事。警方在死者日记中得知,助理在上周下班回家途中曾被一个混混强行侮辱,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才会冲动之下选择自杀,那个混混已经被警方抓住。为了死者的名誉着想,官方的解释为“家中遭逢巨变”,由死者男朋友亲自澄清,至此,这件事才告一段落。
然而实际上,这件事与母亲还有一点小小的牵连。
死者是许副董,也就是母亲的助理,姓方。
方助理遭遇不幸,心情状态极为不佳,勉强来上班,但频频出错。那几天没有人关心她为什么会突然状态不好,又因为她屡屡犯错而责怪,这样的事不敢告诉自己的男朋友,只能写日记,但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后来不小心弄错给客户展示的重要数据,导致公司丢了一个大单子,也因此被母亲叫到了办公室。
许曼大发雷霆,把产品书扔到助理面前,厉声呵斥:“你最近怎么回事?犯错不是一次两次了!”
助理委屈地哭了,“对不起,许董,我下去改,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了!”
“没有下次,做不好事的员工我请你来干什么!自己收拾收拾,去人事处办理辞职。”
“许董!我可以解释,最近因为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才影响到工作,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让情绪影响到工作,请您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容易才在奉宜安定下来,和男朋友都在为了生活而好好努力,这份工作虽然辛苦,但待遇是真的高,她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发生不好的事又怎样?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入职第一天就告诉过你们要公私分明,被情绪影响更是职场大忌,就算天塌下来,该怎样工作就得怎样工作。”
“许董,我知道错了,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晚了,在你不负责任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辩解我已经不想再听,自己去办理辞职。”
“许董,我在韩氏兢兢业业三年,从来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只这一次您就把我给否定了,不公平!”
“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再来跟我谈公平。”
事已至此,助理也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这几年她在工作上受了不少委屈,再加上现在情绪不定,于是就大声地吼了出来:“你真冷血!冷血的魔头!”
“魔头?呵呵,念在你跟我三年的份上,再给你上最后一堂课,这个世界站在高处的人谁不是魔头?谁不是疯子?除了天生命好,一般人想往上爬,不够狠,不够疯,不够执着,就只配永远呆在底层!”
助理失了身,又丢了工作,万念俱灰下,就做出了如此极端的选择。
韩曜在家休息一晚,精力又恢复了过来,打算继续去韩氏处理一些善后事宜。
“韩曜哥,你要去公司吗?”致娴关心地问。
“嗯,还要去处理一点小事。”
“网上报道的那件事会影响韩氏吗?”
“没什么大问题,这些你不用操心,网上的内容不一定都是真的,你不要全信,现在都已经处理好了。”他不希望女孩见到太多社会的阴暗面,这样单纯地长大就好。
“哦。”
刚走进韩氏大楼,韩曜就被一个男子挡住了去路,他是出事助理的男朋友,据说已经开始谈婚论嫁,叫姜寻,医大研究生,今年毕业。这几天接触下来,或许是因为还没有出过社会,再加上女友事件的打击,所以有的事情处理起来就没有那么游刃有余。
“你好,能谈一谈吗?”姜寻开口问。
韩曜停下脚步,听他说话。
“其实我的本来目的是想和你的母亲聊一聊,刚刚也见到了她,但她没有给我机会,没时间也不屑和我说话,我会一直等在这里的,直到许董愿意见我为止,或者,你带我去见她,放心,只是讲几句话而已。”
最近这件事对韩氏影响很大,所以得处处小心谨慎,虽然这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但与出事的助理有关,韩曜想知道他有什么目的,这样才好妥善处理。
“您想讲什么?”
对方倒是坦率,“我想要一句道歉,小雅已经不在了,可日记本里清清楚楚地记录了她的遭遇,想必你也已经看过,她出事前几天的确没有把工作做好,但如果能有一个人关心体谅哪怕一句,而不是像你母亲一样雪上加霜,小雅就不会想不开走上一条不归路,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你母亲的一句道歉,道完歉我就离开。”
这场悲剧不能完全说是某一方的原因,姜寻自己也有错,他会承担起这份失职,但同样的,其他该道歉的人也同样要道歉。
韩曜沉思,说实话,母亲对下属一向严格没有什么情面可讲,姜寻想要一句道歉虽情有可原,但难度极大,不过,带他见见母亲倒是没有什么关系,但,得先确保这人没有任何威胁性,于是就没立马答应,而是静静地观察对方。
见韩曜不做声,姜寻以为他是在想什么法子打发自己,就着急开口:“不带我去见你母亲也可以,但我想要是日记曝光的话,社会舆论应该会对韩氏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尤其在招聘人才的时候。”
这么快就亮出底牌,看来不是那种心思深沉的人,韩曜倒不是怕日记曝光,只是出于人性化的考量,才愿意帮他一把。
“带您去见许董也可以,但要先接受安保检查,确保安全后才能带你上去。”
姜寻毫不掩饰面上的嘲讽,“呵呵,你们这些人就是自以为是,天天防着别人会害你们,也对,亏心事做多了总要小心些,行,检查吧。”
一番检查之后,姜寻就被带了上去,抵达许董办公室门口,韩曜轻轻敲了敲门。
“阿曜,什么事?”许曼抬起头来,在看见后面跟着进来的人时,不赞同地拉下脸。
“你带他进来干什么?”
“母亲,姜先生有话想对您讲。”
许曼看向姜寻,“你还真是固执。”
“不是您说的,不够执着怎么能够达到目的?”
“道歉是不可能的,我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是她自己失职,我的言行完全符合公司规定,我没有理由,也不需要道歉,况且,韩氏不向你们追究那几天的损失已经够仁至义尽,你还想怎样?”
姜寻压着内心的怒火,“小雅在日记本里提到,她在韩氏工作三年,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情绪状态不对,没有一个人主动对她伸出援手。这三年来,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加班,很多时候压力大得睡不着觉,但都坚持下来了,可你最后竟一点情面都不留,说辞退就把她给辞退了,完全把她当做一台机器,而不是一个人来看待!”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公司规定写得清清楚楚,她自己也心知肚明。”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那样绝情,哪怕能有一点点的体谅,哪怕稍微委婉一点,表现出一丁点的感情,小雅就不会想不开,如果你认为一个人的生命还不足以让你道歉的话,那把我这条命也抵上,够不够?”
“笑话,人死了就是对的了吗,那还要法律和规矩做什么?”
韩曜看姜寻情绪已经开始激动起来,赶忙上前劝慰,“姜先生,您跟我来,我跟您谈谈。”
姜寻又激动地说了好些话,韩曜才成功把他给带出去,然后独自进来对许曼说:
“母亲,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吧。”
“你别心软,对付这种人就是要硬气。”
“我会把握分寸的。”
韩曜把人安排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让助理送了一杯咖啡过来。
“姜先生,除了让我母亲道歉,您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想做的事?”
“其他?小雅都不在了,我还能有什么事。”
韩曜坐在姜寻对面,尽量让自己的姿态看起来亲和些,不那么有压迫感,
“我跟您讲一个我认识的女孩的故事吧,她也才刚失去至亲的人。”
这话题成功勾起了姜寻的兴趣,韩曜继续讲下去。
“她是乐安人,你也知道乐安之前的泥石流,那次灾害带走了她的父亲母亲,最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即便如此,女孩却从来没有怨天尤人,反而能处处发现身边人的好,一直都坚强乐观地活着。”
“我母亲的确强势,对于工作,从来不会夹带任何私人感情,在方助理这件事上,她应该更人性化一点,我代她向您道歉。但不可否认,母亲的处理方式符合公司规定,并没有逾越的地方,在不幸发生后,我们公司也积极配合,做到了仁至义尽。”
“母亲那边我会去跟她协商,请她以后调整处事的态度,至于您,姜先生,我想,您现在需要的是一份动力和一个方向吧,还希望早日从悲痛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我和您说的那个人,也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她都能做得很好,我相信姜先生也一定不会让人失望。”
姜寻颓然地坐在沙发里,久久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事到如今,像是陷入了泥潭,谁都有错,谁都没有错,他连挣扎的方向都没有。好不容易撑过这些年的辛苦,他已经开始在医院实习,马上就可以给小雅更加富足的保障,迎接属于他们的新生活,只是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意外,而且从今以后,将永远和爱人天人永隔……
从韩氏出来,转身望向身后的大楼,巍峨的大楼越发衬托出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这几天和韩氏的人接触下来,姜寻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可怜的小丑,有的人似乎生来就高高在上,如同刚刚的韩曜,不过二十出头,在他面前,自己一个快三十的人,犹如失去最后的遮羞布般,四处乱窜,却无处可躲,既可笑又可悲。小雅往下跳的时候该有多绝望啊,说到底还是自己没用,如果自己有出息一点,她就不用出去工作,也不会遇到那个该死的混蛋!如果自己有出息一点,要求别人道歉的时候就能更加理直气壮,也能更被人所重视,说到底还是自己没用!
最后望一眼韩氏大楼,姜寻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开。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有一辆黑色轿车在他旁边停了下来,后座那人摇下车窗。
“姜先生,您好,或许我们可以谈一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