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没许斌和胥梦想象的那样丰富,但食材总算新鲜。辣椒炒肉、烧毛豆、油淋茄子,丝瓜汤、炒西瓜皮,还有一个从他们来就一直摆在餐桌上的大陶碗,里面装着腌菜干。辣椒炒肉是胥梦吃得最多的,其次是烧毛豆和油淋茄子,丝瓜汤他在吃完饭后打了小半碗,中途还夹过几根腌菜,只有西瓜皮他一下都没碰过。许四叔说这是特意加了菜的,而且会保证农忙的这些天餐餐会有荤菜,已使大家在高强度劳动下保持体力。许斌和胥梦听了只是笑笑,他们在饭中更多的是问一些农村的奇闻趣事,而这些问题算问对了人,许四叔确实是一个农村百事通,可以说是问无不知,知无不答,答无不全。
午饭过后,许四叔给他们找了张竹床,让许斌和胥梦在厅堂里午睡。许斌倒没什么,胥梦却有些抗拒,他找了个理由一人进了自己的屋子。大概半个小时后,整个厅堂里没人再说话,代替的是一两阵鼾声。这会儿,厅堂里横着三张竹床,许斌一个人躺在靠自己房间的一张竹床上,他一直打着一张扇子,头上不时地滚落着汗珠。
忽然有人低呼道:“许斌,让点位置!”把他刚来的瞌睡虫给赶跑了。
“诶?”许斌翻身半卧在竹床上,只见活脱脱的一个湿人像猴一般窜到了自己身边。他就像刚从水里掏出来似的,但却不是洗完澡的那般样子。洗完澡的人是神清气爽,可他却面目狰狞,龇牙咧嘴,看上去很痛苦,特别是他的脸,非常的怖人,不但满脸通红,上面还流淌着无数汗粒,颗粒又透着油光。
刚上竹床,胥梦又跳下了地,“我靠,床太小,挤在一起更受不了,扇子给我!”坐立不安的他在床边狭小的空间里踱来踱去,手上和脚下都停不下来。
许斌丧气道:“我也睡不着。”
胥梦抱怨说:“里面太闷了,差点中暑了,这里怎么这么热,简直是活受罪!”
“是啊,连电扇都没有。”许斌也爬了起来,竹床上已一片汗漉。
“你说这要是到晚上怎么办?”
“哎,不知道,没想到乡下有这么热。”
胥梦又指着一墙边一角说:“你看,这么小的蜘蛛网晃都不会晃动一下,一点风都没有!”他毫无办法,赤了脚,与许斌干坐在竹床上。间歇性而来的风就像是施舍一般,还热滚滚的。渐渐他们话少了,人疲了,就是汗没停下,他们呆望着屋外头的太阳,不见一点衰退的迹象。
不知几时,胥梦忽然穿起了鞋,说:“走,去后院!”
“去干嘛?”
“找井,洗洗,黏糊糊的,你不难受?”
“好,走!”
两人轻轻地穿过厅堂,来到一间摆着各种农具的小房间,两人新奇的把这些玩意翻看了一番又朝后院走去。他们驻足在了后院的门槛上向外观察,外头的阳光和檐影是黑白分明。先头那只黄狗正躺在一处暗角动也不动。后院里没有围栏,边上栽了几棵樟树,树荫连一个人都罩不住,一看就是栽了没几年。地面是煤渣和石子铺成的,左手边堆放着半人高的柴垛子,几只大小相似的母鸡在柴垛下的缝隙里来回梭寻。这些母鸡个个体态匀称,精神饱满,脑袋一步一叩首,脚下一步一扒沙。见陌生人从屋里出来,这些母鸡“噌”地一下都钻进了垛缝里,惊起“咯咯”的叫声。
许斌笑说:“呵呵,这些鸡真肥啊,去抓一只来吃。”
“你别说,要抓到它们还没那么容易。”胥梦说着一跺脚,几只还留在垛外找食的母鸡被吓得拔腿扇翅,有一只甚至脚下一抖,在地上翻滚一圈,又不顾一切的双翅乱扑,狼狈得恨不得飞起来。
“呵呵,胆子好小。”
“是警惕,我说了难抓吧,我们还在八里外它们就开始跑了。”
两人笑盈盈的准备离开,忽然一声啼鸣把他们又拽了回来。原来是一只俊俏非凡的公鸡闯进了两人视野,引得两人驻足叫绝道:“嚯,好神气!”
只见这匹公鸡身匀体硕,锦毛如氅,红冠如缨,弯嘴如月,星眼如炽,铁爪如钩,就如一场京剧中的压场主角似的,准确地说更像是刀马旦穆桂英挂帅而来。它梳大头,线尾子,身披粉红硬靠,云肩箭衣,面戴七星额,头顶红球花雉翎,裤穿淡青彩裤,脚踏粉绣花薄底。在胥梦和许斌面前闲庭信步,似乎是在提示着他们,这是我的地盘,谁都别想在这里撒野!又像是在告诉它的妻妾们,莫慌,有我在呢!
“嘿,这只鸡好,太好看了,可以弄回去当种,要不咱们来办个公司吧,专门培养这种观赏鸡,肯定赚钱。”胥梦建议说。
“呵,还是走吧,井在那边。”
“我说真的,你想想,你看它毛色多漂亮,跟打了蜡一样,太难得见到了,就像一件艺术品。”
“谁会拿来专门欣赏呢,还不是宰了吃。”
“吃也可以啊,这种大公鸡既能看又能吃的,不过有点麻烦事就是它每天都要打鸣是吧?”
“是啊。”
“那城市里肯定养不了。哎,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好的公鸡。”
“是你见得少。”
“也不会,我自己老家也是乡下,也去过,在哪个乡下也没见过这么神气的。”
“嗯,这只公鸡是很少见。”
两人边走边聊,来到了井旁。这口井不似普通的井,直径上就要大上不少,还特别的高,有近半人有余。边上摆着几个绑着绳子的水桶,井口是用青石砌成,看上去很有些年代,井口一圈光洁溜溜的,井壁内长着不少的蕨类植物和青苔。井水倒不算深,却很清,就镜子一样,把头顶的一片天地映得跟真的一样。
“这口井真大。”
“这周边几户人都共用这口井。”
“哦,来,打水!”胥梦提了个水桶,拎着麻绳,把水桶丢下井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囫囵了十几次。这其中有很多相同又有些不尽相同,相同的是他每次提上的桶里始终超不过一成水,不同的是他每次打水的姿势千变化万。最后,他用的力道越来越大,搞得井中嗡嗡作响,苔藓、蕨叶、泥灰、井水都被搅混在了一起。
许斌觉得他太滑稽,便摇头笑道:“呵,你真是浑水大魔王!”
“我操,不行啊,这玩意太难打了,你来试试!”
“呵,瞧我的!”许斌接过水桶,把水桶轻轻地浮放在水面上,然后提着绳子向右一拖,这时奇迹出现了,只见桶子一歪,立马倾斜吃上了水,这一口水就装满了二三成。
“哇,厉害啊,再来几次就满了,快!”
“呵,看着,教你怎么打。”许斌又如法炮制,手上往右一拖,可这次却不顺利了,很快他们发现这水桶里装了水,无论许斌怎么拖,它就像个个不倒翁,怎么也不肯再沾上哪怕是一滴水。这下许斌急了,眼看自己就要成功,怎么也不能放弃,他忙左拉右扯,轻带重拽,最后甚至扯着绳子围着井口绕起了圈。
“别弄了,这水就要不能喝了。”
“不行不行,就这么多了。”许斌听了胥梦的话,无奈地拖出了水桶。
“呵,你也没比我好多少,这非要一次性打够来才行,你这半桶水滴滴答答更碍事,倒了吧,我知道怎么打了,我再试试。”胥梦在旁边挑了一个小一点、新一点的水桶,随意地丢进了井里。
扑通!水桶掉进了井里,两人伸头一看,水桶居然半沉在了水上。得此意外惊喜,胥梦眉开眼笑,迫不及待地拉着绳子往上拽,也就两三下,水桶就上了岸。望着里面不到半桶的水,胥梦犹如久旱逢甘露,狠狠用里面的井水划了几把脸。
“啊,爽!”
“呵呵,快再打点来,我也洗洗。”
“别急,我现在知道了,来冲冲脚再说!”剩下的水胥梦还没舍得倒了,冲完脚两人单脚踩在井上,往井里探进脑袋,由许斌牵着绳子,胥梦端着水桶又学了先前的样子随手一丢。啪嗒,桶屁股落水溅起水花,一点水都没有,失败。
“换个方向!”许斌提示道。
“嗯。”胥梦把桶口换了好几个方向丢下去,效果各不相同,最后他们觉得把桶倒立起来,用桶口直接对准井底是最有效的。经过多次的练习,他们终于掌握了这个方法,基本上每次都能收获大半桶的水上来。两人无水不欢,坐在井边把头、颈、胳膊、胸前后背、大腿小腿、脚、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洗了几道,就差没洗澡了。
两人耍得正欢,许四叔从后院蹀躞了过来。
“你们到这来了。”
“诶,叔!”
“你们用井水洗脚了?”
“洗了,好爽!”
“往后不要用井水洗脚,井水冷,经常洗小腿的筋会爆出来,你看,我这也有一点,我现在都不用井水洗的。”
“哦……”两人俯下身子,只见许四叔的小腿肌腱内侧上的有几个根青筋隆起,似乎比自己那埋在腿下的青筋要奇怪得多。
“确实有点不对劲。”
“我这还算轻的,你们下次可以看看村里有些年纪大的,血管都曲成了团,有些严重的走路都成问题。”
“那不用井水怎么洗脚呢?”
“主要是夏天井水冷,井水是冬暖夏凉,提水放到太阳下放一放,等暖和点对脚就没很大刺激了就行,反正忽热忽冷的就不好。”
“那不是要等很久?”
“也不会,不信去提桶水来试试。”
“好,我来!”胥梦一个健步,提桶上到井口,翻底朝天,熟练又自信。
许四叔见了,倒是有些意外,说:“胥梦你还会打井水啊?”
“刚学的!”话还未落,“咚”的一声,胥梦已经提了半桶多水上来。
“嗯,还不错,我们村里的小孩都是打半桶水,主要是打太满了提不起来。”许三叔这么一说,胥梦也不知他是夸还是贬,一下为难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上竟有些涨。
“你这种打法在我们这叫端马桶,直接丢桶下去。第一不容易打满水,真要打满一缸水就需要多跑好几趟。第二,桶直接丢下去,容易把灰和泥巴震下去弄脏了井水。我们这的井水一般是直接吃的,很干净,你看我怎么打。”说完许四叔信手放桶,等桶轻贴到水面,手腕突然发力一撇桶绳,动作不大,却是极快。这时胥梦和许斌仔细盯着,只见水桶吃力,身子顿时一个180度空翻,桶口已经完罩在了水里,慢慢的,水越吃越多,越多就越重越沉,渐渐的水桶完全沉浸在了水里,要不是有还有根绳子拉着,还真会的让人担心它就此不见了。就在眼看水桶还剩一抹幽影时,许四叔一提绳,水桶哗啦出水,满载而归,直到许四叔把它放在了井边上还渍渍往外渗水,整个过程也不过十来秒钟。
“来,你们试试。”许四叔坐在了井口上,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从哪里搜出根皱巴巴的香烟放在手鼻上把弄。
胥梦笑道:“诶,许斌,我看你开始也是像你叔叔这么打的,方法没错,但你明显没学到家。”
“呵呵,是啊!”许斌摸了摸头。
“我再试试!”胥梦抄起桶子外井里一放,依葫芦画瓢起来,果然经过几番练习,也能打起满满的一桶水来,把他得意的不行。
许四叔从井口下来了,准备回屋去,临走前他问:“许斌呢,不试试?”
许斌回答说:“没什么好打的,可以了。”
胥梦听了,立马抄起满水的桶子,说:“你不打水是吧,嘿嘿!”说着往许斌划拉了几把,问道:“爽不爽?”
“爽,让你也爽一下!”许斌抹了把鼻子,跳上水井,立刻从里面掏出一桶子水,与胥梦互湿了起来。
许四叔在老远说:“差不多就行了,这是人家喝的水,别弄脏了。我来切个西瓜,进来,这里蒸的慌,别中暑了!”
胥梦和许斌虽然还没过瘾,但也不好意思多闹,玩了一会儿便回屋去了。
两人吃了瓜,还是感到闷热难当,可又别无去处,只好在堂下挨时间。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太阳熄了焰,歇在了千里云霞之外,但就这样天还是被染红半边。
“啊……哎呦!”胥梦走出屋子伸了个十足的懒腰,此时他和许斌已光了上身,只下身穿着条过膝球裤,且手里拎着个塑料袋。
许四叔走出大屋,问:“你们衣服都带好了没有?”
“带好了。”
“那走!”
胥梦问:“我们去水库里游了泳,回来还要不要再洗一遍?”
“洗一遍不就可以了,水库里的水很干净的,镇上的自来水都是从这抽的。”
“哦。”
“快点走吧,去早一点人少,这个时间还算可以。”
一路上,许四叔除了和许斌拉拉家常,还会详细地回答胥梦提出的关于乡下的问题。这样三人大概向东走了三、五里地,来到一个弯弓型的水库旁。长长的堤岸上熙熙攘攘的,人已经不少,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群十来岁的孩子正在水中嬉耍,灵动的像一窝泥鳅正扎堆觅着食。
“那片林子是哪,怎么跟原始森林一样?”胥梦望着对岸指道。
“那边是归另外一个村庄管辖的地方。”
“怎么对岸没人洗澡呢?”
“他们村庄离这边比较远,对面基本没人去的,就算有人在那边洗澡,也是我们这边的人划船或者游过去的。”
“游过去?这有多远那,有这么厉害!”
“有哦,要水性体力非常好的人才可以,还要懂得省力的方法,反正我现在是够呛。”
“呵,我们只要学会狗爬就好了,十天学的会么?”许斌笑道。
“那就不好说了,要看吧,游泳这东西其实没什么,就是要多在水里泡,自然就会了。”
“小叔,你学了多久会的?”
“我也没谁教我,从小跟着大人来河里洗澡就会了。来,等人多了不好学了,我先教你们基本动作,你们就在岸边练,不要到下面去,这岸堤是个斜坡,不要往下去就没事。”
“来!你们头对在岸上,身子躺水里去,手抓到石缝。”
“这样嘛?”
“对,两脚上下蹬!”
许斌和胥梦两人依着许四叔的方法趴在水中,手紧抓着堤石,然后两脚一撒,借助反作用力和水的浮力立刻半浮在水上,接着两脚不停的怕打,打的水花噼里啪啦,可顷刻间就沉进了水里。
“哗啦”一声,两人几乎同时出了水面,像两只刚出锅的落汤鸡,拼命的用手扒拉着脸上的水。
这一套下来动静可不小,把周边的妇女和小孩们都给惊动了,她们像看动物园的猴子一样目光齐刷刷的向他们投来。感到异样的俩人装着若无其事的回身看了眼,瞄到不少人嘴里正嘀咕着,却听不见在说些什么,但有一点很显然,这些人都在笑。
“哈哈,这么大的人还不会游泳,在学狗刨!”不知道哪个泥孩子突然叫了起来,惹得围观的人一阵哄笑。许斌和胥梦之前还奋力保持在水面的那高高头颅现在齐埋进了水中,他们又躺了下去,等周边安静后,他们蹑手蹑脚游了起来,再不敢搞那么大动静。
真丢人啊!胥梦和许斌涨着脸互相偷偷侧目,别说,对方的动作还真是很滑稽,滑稽的双双笑了出来。
许四叔开导说:“没事没事,学东西很正常,一开始就会还用学吗,不要管别人怎么说,谁都是这样过来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
许斌笑道:“小叔,你说话越来越有范了!”
许四叔苦笑笑,“呵,虽然我读书读的不是很多,但道理还是懂的,道理又都自然相通嘛。”
胥梦立马响应,说:“嗯对,这句话就够咱们学十年了!”
许四叔一高兴,走到胥梦身边,“来!”他托起胥梦的腰用膝盖撑着,说:“你们找水的感觉,身体要顺着水走,什么时候找到这种感觉就差不多了,喝几口水没事,头抬起来,学游泳首要就是会换气,头别蒙在水里,诶,对,抬头……”之后,许四叔又把许斌调教了一顿,两人也充分地遵循了理论结合实践,可还是摸不太着头脑,长进甚微,一阵工夫后,许四叔也累了,放两人自己摸索,自己往水深处去了。
“许斌!”
“诶?”
“我来放手游一下看,你站深一点的地方去,我如果游到了深处,你保护我一下。”
“好!”
“看我的,开始!”胥梦站在水中,水只刚过了腰线。他擤了擤脸上的水,深吸了口气,闭了眼睛,双手张开,全身一摊倒了下去,等脑袋一入水,他便噗噜噗噜的两脚乱蹬了起来。头在水里的感觉说不好,至少他觉得这段时间很长,直感到水在耳边游走,嘴巴鼓得球一样大,身子完全沉到了水底,脚也没在水中完全蹬不起来,他才“噗咚”一下站了起来。
“噗,噗!游了几米?”嘴里的水都还没吐干净,他就急忙的向许斌问。
“嘿嘿,原封未动。”
“呸,呸,怎么可能呢,我都感觉自己在水里游了好久啊!”
“哪里哦,你一扑出去就沉了,原地爬起来的,哈哈!”没等许斌笑罢,胥梦一掌推出,掀起巨浪,顿时间许斌七孔流水。
“哈哈,来啊!”
“神龟冲击波!!!”
正当两人玩得起劲,人群中突然炸起一声惊呼,“呀,那是什么东西?”顷刻间,堤岸上的嘈杂顿时定住了一般。
他们俩也站了起来,沿着他人的目光指引往对岸眺去,只见远处水面上一条黑色的纽带正高速游走。这条纽带很大、很长、很快,等两人跑出水,来到堤岸的高处,那黑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日薄西山处,余晖一层层的烙在一队队的云霞之上。东边却千里无物,只有一弯月牙印在当头。
此时三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还在讨论刚才的那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