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寒假林溪都格外安静,不是在卧室里看书做题,就是在厨房学着做饭做菜,把老妈感动得眼泪汪汪,深觉一身厨艺后继有人,恨不得倾囊相授。
林省长和林隋一人一把瓜子,盘腿坐在沙发上,边嗑边聊。
林省长故意道:“好久没看见秦楚了,你问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让他来家里吃顿饭吧。”
林隋知道林省长是在变相地套他的话,嘴皮子一翻吐出两瓣瓜子皮,道:“跟着导师出公差了,明年春天才能回来,没时间赴您的鸿门宴。”
林省长“哦”了一声,心道,原来是异地了,难怪表情这么苦。
和煎炒烹炸相比,林溪更喜欢做点心。椰蓉红豆、紫薯糯米,搭配一杯伯爵红茶来调和口感。窗外有雪,窗内是柔软的羊毛毯子和读到一半的外文诗集,林溪半躺在飘窗上给秦楚发信息,跟他分享她刚刚读的诗——
It was many and many a year ago
In a kingdom by the sea
That a maiden there lived whom you may know
By the name of Annabel Lee
出差前,秦楚推荐了不少原文诗集给她,让她且看且背,既练口语,还能记住不少单词。林溪很听秦楚的话,奈何心性不定,两行还没看完就哈欠连天,在电话里软糯糯地跟秦楚抱怨:“读不进去啊,怎么办?”
秦楚正在机场候机,说:“你等等,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时值傍晚,透过大厅里巨大的落地窗,能看见恢弘的日落西沉,空气里浮着隐约的海浪声,风和云都很软。
秦楚站在窗前,身后是空无一人的连排座椅,他说:“叶芝的诗用词相对简单,你可以从他的作品看起,我随便挑一首念给你听吧——”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秦楚的声音本就偏低,刻意沉下时,魅力加倍,如同蛊惑。
声音实在太过好听,林溪莫名想起他垂下眼睛温柔微笑的样子,眉宇间是神明赠予的英俊倜傥,瞳仁里倒映着繁星的颜色,笑一下,春雪消融。
秦楚轻轻念完最后一句,笑着问:“还觉得诗集难读吗?”
林溪耳尖微红,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彻底乱了频率。
她忙不迭地摇头说“不难不难”,恨不得跑到雪地里去打个滚,降一降脸上滚烫的温度。
自那以后,林溪手边总是备着一本诗集,闲暇时翻一翻,自动带入秦楚的声音和脸,无论多无趣的句子都会变得让人心动。
英文诗读得溜,词汇量也在逐步增加,时不时地在作文里引用几句,林溪的英语成绩很快就有了质的飞跃,甚至在高考时蹦了个历史制高点,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秦楚所谓的公差是跟张岩一道去参加业内研讨会,地点在法国斯特拉斯堡。研讨会的级别不算高,但是挺有意思,与会的多半人都是怪咖。陆骁专业过硬、语言过关,英德日法四门语言都说得溜,张岩恨不得把他扎成小纸人,走哪儿都带着。
大师兄声称要回老家过节,顺带相亲,说白了就是嫌研讨会档次太低,不愿意去做跟班。杨浩倒是挺有兴趣,最后张岩大腿一拍,带着秦楚、杨浩和一个名叫颜子佩的女徒弟,组了一个三男一女的伪版F4,共同奔赴浪漫细菌满地跑的法国。
中法两国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两个人只能靠短信保持交流,很多时候林溪午饭时发一条消息过去,傍晚才会收到回复。
会议地址在一家庄园酒店,几排巴洛克风格的砂岩建筑错落林立,房前屋后是上百英亩的马尼拉草坪,放眼望去惬意舒服。
小杨同志暗暗咂舌,小声道:“主办方够阔气!我一直觉得法式风情跟巴洛克建筑是最相衬的,都带着那么点离经叛道的意思。”
颜子佩从后面跟上来,细白的手指拢了拢散在耳旁的头发,道:“你这样说把意大利放在了哪里?意大利的罗马耶稣会教堂一直被誉为第一座巴洛克建筑,这种装饰风格也是在意大利文艺复兴建筑基础上发展起来,怎么看都是意大利更合衬。秦楚,你觉得呢?”
颜子佩目光轻柔地落在陆骁身上,秦楚抬手抽在杨浩的后脑勺上,斥了一句“别给老板丢人”,然后径自走开。
颜子佩跟秦楚不在同一个课题组,平时接触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搭话的机会,却落了空。颜子佩略带羞恼地咬了咬嘴唇,神情看起来有些执拗。
与会的专家里有几个是古玩爱好者,特别喜欢中国瓷器,元青花、唐三彩、明清彩釉。猛然看见几张东方面孔,倍感亲切,都跑过来搭话。张岩对瓷器一窍不通,一直以为建盏是某种建材,秦楚从小在秦家大宅里耳濡目染,精通算不上,忽悠几个票友还是绰绰有余的,中文法文切换着介绍了几句,引得满堂喝彩。
张岩更是得意,瞧瞧咱这徒弟,文武双全啊,多长脸!
秦楚众星捧月似的被围在中间,颜子佩看了看他手上的宝格丽腕表,又看了看他衣服上的阿玛尼鹰标,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小杨同学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能玩到一起。他第一次见到颜子佩时就笑眯眯地夸人家名字好听。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取自《诗经》中的意境。
不过颜子佩对一脸正太相的小杨同学不感冒,她更喜欢黏着秦楚。斯特拉斯堡有一家很出名的巧克力坊,手工制作的松露黑巧克力味道醇浓。秦楚预订了很多,连同自己用Polaroid拍摄的当地风景照,一并放在箱子里,快递回国内,收件人一栏填写的是林溪的名字。
杨浩刚好瞧见,笑眯眯地道:“出公差还不忘给你的洛丽塔寄礼物,学神深情起来简直像换了个人设。”
颜子佩停下手中的动作,留心细听。
秦楚看了杨浩一眼:“亨伯特是潜在的精神分裂者,典型的双重人格,他在洛丽塔失去母亲后,用金钱、衣饰和食物来讨好并控制令他着迷的小女孩儿。你觉得,我也是这样的人?”
杨浩面露惶恐,连连摆手:“你不是!当然不是!”
秦楚没再多言,转身离开。
他不喜欢别人给林溪贴上任何标签。他的女孩儿,是世界上最好的、独一无二的女孩儿,与任何人都没有丝毫类似。
会议暂停的休息时间里,颜子佩凑到杨浩身边,状似无意地问:“那个叫林溪的女孩儿,是秦楚喜欢的人吗?”
杨浩笑眯眯地道:“学神一向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议论他,等他散步回来,你可以直接去问他,如果胆量够的话。”
颜子佩被噎了一下,尴尬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晚上例行聚餐,秦楚成了各方灌酒势力的主攻对象,也不知哪位专家如此豪爽,竟然开了两瓶酱香茅台,53度的。秦楚只喝了一杯,就感觉像被凿通了天灵盖,灼烧感从喉咙口一路辣进胃里。秦楚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头还是晕的,果然醉了。他跟张岩打了声招呼,要先回房去休息。
张岩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对颜子佩道:“你去送送秦楚,别让他直接倒在走廊里睡着了,咱可丢不起那人。”
颜子佩拿捏着秦楚的性格,没敢去搀他,递过去一个羞怯的眼神。
秦楚揉着额角,无奈道:“那麻烦你了。”
走到房间门口,他才发现房卡没有带出来。
颜子佩道:“前台有备用的,你稍等一下,我去帮你拿。”
这么一折腾,秦楚倒不好意思马上撵人家走了。打开房门后,他用红石榴糖浆搭配气泡水调了两杯饮料,将其中一杯递给颜子佩,道:“你稍坐一下,我去洗个脸。”
酒劲开始上头,秦楚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血红色,他拉松领带,扯开衬衫最上面的两粒纽扣,露出锁骨精致的形状,衬着线条利落的面部轮廓,满足了“英俊”一词能够涵盖的所有形容。
接过饮料时,颜子佩故意用指尖轻轻扫过秦楚的掌心,眸光敛在眼底,潋滟流转。
秦楚反应有点钝,他解开手机屏幕锁,看了看微信界面,没有林溪发来的未读消息,不等屏幕重新锁定就把手机搁在小茶几上,转身进了浴室洗脸清醒一下。
水流声响起时,手机突然振了起来,颜子佩凑过去看了一眼,“小溪”两个字在屏幕上轻轻闪烁。
小溪?
林溪?
洛丽塔?
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能耐。
借着水声掩盖,颜子佩按下接听,电话那头是个带着绒绒暖意的声音,自顾自地道:“我特意算好了时间打过来的,你那里应该是晚上了吧?吃晚饭了吗?最近我很认真地在读诗集哦,都能完整背诵Annabel Lee了,你快表扬表扬我,让我骄傲一下!”
声音既快乐又热闹,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只是听着,就让人想摸摸她的脑袋。
颜子佩故意没有回应,直到电话那端的声音开始变得忐忑,怯怯地问“学长,你在听吗”,她才拿出平生最柔情的声音,轻声道:“不好意思,秦楚在洗澡,不太方便,你过一会儿再打来吧。”
举着手机团在被窝里的林溪彻底愣住,她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拨通的是秦楚的号码,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女人,更加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可以在秦楚去洗澡时,随便接听他的电话。
怔了半晌,林溪突然道:“我有很紧急的事情要跟秦楚说,麻烦你让他听一下电话。”
脾气还挺硬!颜子佩腹诽了一句,嘴上道:“秦楚喝了酒,有点累,我们准备休息了,不太方便。再者,秦楚人在国外,千里迢迢的,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与其麻烦他,不如自己想想办法。小姑娘,你年纪小,可以由着性子做事,秦楚可不一样,他很忙的。”
说完,也不等等林溪回复,直接挂了电话,连通话记录也一并删除干净。她想了想,又点进通讯录,将林溪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