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权音在战斗之余分心探视战场,不由得感受到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悲伤和绝望。即使在这场战争中活了下来,那些残疾的战胜者,往往需要面对比死亡更令人煎熬的命运。
他们或许守护住了安定区,但可能失去了四肢,彻底地失去了自己的未来。最终变成的,或许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灵魂,逐渐被世人所遗忘,甚至驱逐到荒野,余生只能永远追慕着曾经那生命还在的一刻。
战争进行到这一刻,何止用惨烈来形容。兽潮却还没有退散的迹象,即使强如白权音,也无法只身在前直接抵御魔兽正面冲锋,他早已伤痕累累,因为灵气枯竭,伤势也迟迟没有痊愈。
他仿佛忘记了伤痛,太阿精准的收割着这帮“牲畜”的生命,威剑染血,剑势更盛,甚至已经隐隐能看见虚幻的剑身。
“不好!”
突然白权音注意到后方防线竟被撕裂出一道缺口,数只肢体残缺的二阶魔熊冲破了将士的阻拦,进入了一马平川的后方。
他连忙聚气,全力将投掷太阿。金色弧线与空气剧烈摩擦,显现出一串火花。太阿直接将四头魔熊贯穿,剥夺了它们的生命,被撕裂的防线很快就由一旁的人海填补。
但白权音似乎忘了自己才是面对压力最大的那个人,在他转身时,两只魔猪的利爪从后背贯穿到了他的前胸,但血液没有流失,他的头脑仍旧清晰。
“将军!”
见到此状,后方的将士们惊呼,使出全身气力向白权音靠拢,然而他们本就自顾不暇,这样不但毫无作用,反而将破绽露出,加剧了人员的伤亡。
白权音强忍疼痛,双腿一蹬,就将利爪抽离身躯。他后背已血肉模糊,若不是冰心的存在,恐怕方才那一下心脏会直接被抓碎。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重新凝聚太阿,将剑气召回身边,全力一剑横扫。
顿时,身旁一圈的魔兽皆被斩为两半。深吸一口气,白权音大吼一声:“将士们,随我冲锋,兽潮快要结束了,胜利就在眼前!!!”
这句话就像导火索,引燃了人们心中所有的火气。用尽自己最后的气力,提起武器,向前冲锋。
白权音也并不知道兽潮何时结束,可空有防守,将士的士气愈发低落,难以一直防住时刻狂暴的魔兽。
此计恰如望梅止渴,让人们爆发出自身最后的力量。一时战线有了向前压的趋势,生生将兽潮往后逼数米。
白权音顾不得太多,暗中绘出“三吉符”加之己身,脚步缓缓向前。战线推进,他必是第一个先驱者。
东方暮在白权音身后剧烈喘息,长时间高负荷的战斗让这位东极大陆第一人都到了力竭之时,反观白权音却仿若还有十足的再战之力。
太阿的金芒愈发明亮,就像一个小太阳,照亮天下的一切。这道金光,也成了引领军队前进的旌旗,所有人都望着这道这道光亮,殊死冲锋。在他们眼中,这道光芒,名为希望。
金光吞日月,剑气破黑潮。金色光冲破黑夜,向前方斩开一道黎明。太阿就此彻底显现了原本的形状,剑长三尺,无形化有形。剑身像琉璃玉匣里吐出一朵青莲,剑柄上的金环似日月的光辉所镀染。
剑身在空气中它清澈发亮,不染鲜血,好像澄明的秋水止而不流。太阿恰在此时融入了威道,虽距大成尚有不小距离,但纵观剑势,赫然已达神器级别。
凭神器之力,斩杀二阶魔兽轻而易举,白权音压力骤减,主动包揽更大的阵面,化为活活一尊不倒的战神。战线陷入僵持,每一人的牺牲,都换来了一分保全安定区的机会。
整整三个小时,再也没有一只魔兽穿突破防线,所有人都已麻木,将武器送入魔兽的身体已成了他们的本能。可环顾四周,却忽然再也不见活着魔兽的影子,血流堆积,淹没了脚踝。
没有人敢相信,他们就这样胜利了。这一切仿佛都是魔兽布下的幻境,好让他们放松警惕,一网打尽。
直到白权音夺过号角,亲自吹奏,呕哑嘲哳的笛音不知何时已停止,振奋人心的号角响彻,他大声宣告胜利的到来,将士们才尽数瘫软在地,眼里流着滚烫的血泪。
白权音只身一人阻拦其中实力强大的魔兽,身后众位武境强者也将大多二阶魔兽阻拦,极大程度降低了战争的损失。即使如此,战争结束后,除了遍地的尸体,已寥寥不见几人。
这场战争前所未有之惨烈,注定永远被铭记在苍蓝星的历史中。白权音亲自清点存活的将士们,眼神中充满沉痛。
战前的六万一千人,到此时仅仅剩下不足四千人。
“东方宗主,应当……没有第四波了吧。”白权音面带忧虑的问,据他所知,兽潮是有可能还会有第四波的。
“再等等看吧,若是兽潮未尽,那只能说明这是命中注定,天不容安定区。”东方暮苦笑。
白权音下令原地休整,稍作整顿,武境之上尚有余力者,上前些微清理战场。
铁壁的消息传到安定区,人们自发加入临时军,这些人都由雷长风来整顿,清点过后,也有近万人。当然这些是妇孺老者,并无什么战斗能力,面对兽潮,只会是无力的羔羊。但就算是绵薄之力,汇集起来,依旧坚不可摧。
白权音不指望这些人能够防御住有可能到来的下一波兽潮,而是将他们分成十个阵列,收集魔兽尸体上有价值之物,以及掩埋战士们的尸体。
突然,白权音注意到一只充满伤痕的手,这只手已脱离肉体,手腕上有一串青草编织的手环。
他扭过头,不忍再看。他依稀记得,那位叫小雪的年轻姑娘手上正戴着这样的手环。
东极大陆北方,北海之滨。
冰川尚未完全消融,东风正催促着寒气的消散。
“怎么回事,按照太平推演,此次安定区必破。变数究竟是什么……”
一个黑衣中年人坐在海面浮冰上,不解呢喃。
中年人看外貌年近四十,方正的脸上有着星星点点的胡茬。身前飘浮着发着赤色光亮的地图,地图上完整的呈现着四块大陆的人类聚落。除此之外,地图上绝大部分为黑气所覆盖。
地图上,东极大陆原本在黑气覆盖下消散的安定区,竟重新出现在上面。
安定区的一切,包括东方暮与李斩辰在内的所有人,他都能够完全推演。
可任他如何推演,都推演不出一种安定区能够存留下来的原因。卡俄斯豪门的据点明面上还存在,但在他的推演中,不久前所有强者都被家族本部召回。这本是难得一遇的良机,可一举覆灭安定区。
还留在暗界的,不过是一些完全没有战斗能力的废物。以此次兽潮的威力,即使安定区实力翻倍都难以撑住。
太平推演直接对接苍蓝星的天道,天道之下,一切生灵皆无所遁形,除非是有人能将天道屏蔽,可就他所知,即使是那位,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他十年前曾收过一个弟子,对方天赋尚可,习得了他百分之一的本领,本来此次进攻中他将有大用。可大半年前,弟子也悄无声息的失去了生命。太平推演中,这位弟子尚有二十余年的寿元,却在一夜间,寿元无端被改写,无人知晓期间发生了何事。
若不是中年人因为某些原因无法离开此地,他早就想亲自前去探查。虽说那名弟子他并未放在心上,但不到一年时间,太平推演连续两次出现重大失误,这绝对不容忽视,且将会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思索时,他身后突然出现了一道白袍身影。
“东君,你来干什么?”
中年人没有回头,直接问道,仿佛彼此再熟悉不过。
“国殇,你也不小了。太一大人让我提醒你,切莫再任性。大人的法则包容天地,让天地的一切都按照他所想的运行,不要因为你的贪玩,让大人法则有缺。安定区虽不是什么要地,但大人可是有着不少逆鳞,若是你不小心将之触犯,无论你是谁,都得死。”
东君朱唇轻启,呵出的气流将面上的白布吹动。
“哼,亏他老人家还记得我。上百年都没来看我,我还以为他把我忘了呢!”
国殇说的话充满孩子气,连声音都略显稚嫩,配上中年方正的面孔,倒显得很滑稽。
“这种小打小闹大人不会管,我只是来提醒你,坚守底线,现在还没到你出世的时候。”
东君单手横放于腹前,一手自然垂下,缓缓踱步。
“太一大人什么时候来看我?”
国殇问道。
“很快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重开神域,唤醒方舟,回到故乡。”说道故乡时,东君的语气不复凌厉,带上来一抹难以掩饰的温柔。
与东君的眷恋不同,国殇似乎完全不关心所谓的“故乡”,眼神一转嚷道:“我想见到太一大人。东君,你可以带我去圣域吗?”
东君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国殇与她和太一不同,他并非是应天地而生的神灵,而是一个可悲的失败品,被称作“鬼”,即使在上古时代,他也没资格与她相提并论。
但是“鬼”却有着自身无可替代的特殊能力,太一大人总是纵容着他,这点让一直尽心尽力的东君颇为不满,身为太一之下第一人,她眼界本就极高,目空一切。
“大人正处于闭关的关键时刻,没人能打扰他。不过最长一年时间,大人就会出关。这段时间,安分待在你的地盘,到时大人会需要你的。”
说完,东君就拂袖离去,瞬间消失踪影。
“一年?好,那我就再等一年,反正这么久都等过来了……”
国殇显得极为沮丧,连发丝都塌下,不再随风飘扬。
等待了半日时间,在众人提心吊胆的侦查中,总算没有魔兽再次出现。此次守卫战也在此时,彻底宣告胜利。
“这次多亏有你在,年轻一辈的后浪真是不容小觑,让我等这些所谓的前辈情何以堪?”
东方暮重重拍着白权音的肩,豪爽道。
“宗主,我已达成夙愿,也是时候该隐于山野。鬼谷传人济世于危难,隐世于安定。虽然暗界尚没有真正的和平,但也许不久的将来,我会归来,将之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