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 以情动人

四个宋兵持枪上前，对着杨再兴又刺。

郭奕伸脚将杨再兴一盘一带，四枪尽皆落空。郭奕随即出言阻止众人道：“且慢！他们两个大人扈从一帮孩子，你们如何下得了手。”

汤怀挥手上前，急道：“小奕，你有所不知，此人名叫杨再兴，是叛军彭友的部下，上个月战场上竟然杀死了岳大哥的弟弟岳凡，如今彭友已经被击杀，郝政投降。他和王佐带了残兵北逃，明显是要逃到北地刘豫的地界去。”

郭奕不禁凄然无语，一路总是遇到起义军被屠戮的场景，这一次竟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岳大哥，回头看着倒在河边的杨再兴，脸上依然一副悍不畏死之态，再看看那一船的孩子。道：“这些孩子怎么办，如今一个大人也没有了。”

汤怀一愣，稍一迟疑，只听徐庆道：“孩子自然放过，让他们自生自灭。这个杨再兴必须杀掉。”

正当此际，忽听坡后又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汤怀回头一望，不禁喜道：“咱们的承宣使到了。”（注：此时岳飞的官职是镇南军承宣使，江南西路制置使）

徐庆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也好，那就由元帅亲自处决他吧。”

郭奕赶紧迎上前去大叫：“岳大哥！”

岳飞见是郭奕颇为意外，跳下马拉住郭奕，神情甚是亲热。“小奕，别来怎样？你可找到你的赵姑娘了？”

郭奕笑道：“找到了，找到了。”说着向河中的船上一指。

赵敏这时也看得真切，向这边不住地挥手。

身后的汤怀上前禀报军情：“大哥，杀死你弟弟的那个凶贼杨再兴抓到了。”

岳飞一怔，闪目却看到船上孩子们一个个惊恐的目光。

汤怀伸手一指河边。

此时的杨再兴躺在河边，被四支枪抵住胸口。只待一声令下就结果了他，完全没有绑缚待斩的意图。

岳飞大步走了过去。

杨再兴早已闻言，咬牙忍痛，目光触及不远处船上几个孩子的目光，心中滋味莫可名状。

忽然船上一个八岁的女孩哭喊起来。“爹！放开我爹爹。”

岳飞再次扭头回看趴在船中的孩子，见那女孩儿哭得甚是凄惨，不禁叹了口气，转头对杨再兴道：“你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郭奕心中一痛。“大哥，”却不知如何说下去，亲弟弟被这姓杨的杀死，想来自己怎么说情也是无用。

岳飞被他这么一叫，不禁看了郭奕一眼，见他眼中湿润，满眼悲怜之意。“小奕，你怎么了？”

郭奕凄然道：“大哥，小弟从弋阳、贵溪一路走来，起义军二十万就死。洞庭一行，官军和义军双方死伤惨重，郭奕无能为力，是以连日来苦闷不已。如今又看到这些无依无靠的孩子——”

岳飞伸手抚住郭奕的肩头道：“哥哥理解你的心情。”说着叫人去给受箭伤的人员包扎。

岳飞转而再次面对杨再兴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但见杨再兴一脸苦楚。忽道：“我杨再兴是英雄好汉——”说到这里，终是知道，多说已经没有意义，是以哽住，不再说下去，也不再看岳飞，眼神一直惆怅到天际里。‘也许就这样了吧。’

杨再兴把眼睛一闭，一滴泪瞬间滑落耳边。

岳飞略一沉吟，道：“我有听说过你，都说你一向为人侠义，今天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我就饶过你。”

“大哥！”一旁的徐庆叫道，显然不理解岳飞的所作所为。

岳飞道：“既然他说他是好汉，咱们也自诩是正义之师，应当英雄惜英雄才对。义军不比女真和伪齐，凡事要有个知轻识重。”

岳飞说着屈身蹲下再度面对杨再兴。

此时的杨再兴闻言已经睁开眼睛。岳飞道：“这么多孩子，你能带他们到哪里去呢？既然为了孩子这么拼命，就该为他们着想。”

杨再兴不语，眼中依然空空荡荡，眼角眉梢全是悲苍之意

岳飞又道：“看你是条硬汉，接你回岳家军中医治休养，至于这些孩子，就接去庐山岳家庄，”岳飞说着起身面对汤怀。“让你嫂子照顾吧，就说是我说的，与那些战死将士的遗孤不能有任何的分别，要一样的对待。”

“是。”

郭奕一听，伏下身子将杨再兴扯起来，帮他包扎肩头的伤口。

“杨哥，你就投到岳家军营吧，我看你本事也好，我此前去弋阳过洞庭，一路都是厮杀过后的场景，实在是让人看了揪心，国家早晚都要平定。岳大哥肯定也是心有不忍。他既然这样爱惜你的人才，你就在军中求个出身也好。”

杨再兴看着郭奕，见他一脸的赤诚，却是这样的年轻，不禁又扭头看看船上起身的孩子。

踌躇间，郭奕又道：“我叫郭奕，爷爷是伪齐的监察御史，我是金兀术的外甥，岳大哥是我结义的大哥，你说我为人从中难是不难？可我心向着岳大哥，他是知道我的，从来不当我是外人。”

杨再兴听他言语，不禁皱眉一脸的惊讶。

一旁的岳飞竟也被郭奕说动，又上前搂住郭奕。“真是难为你了小奕。”继而转对杨再兴道：“小奕曾经救过我两回，但我看重的更是他的人品，和他的悲怜之心，就是刚刚，他一个怜悯的眼神，我岳飞也不能轻忽——你先在军中养好伤再说，看看军中适不适合你，适合就留下，不想呆了，就到岳家庄将孩子们领走或者留在岳家庄，教教孩子们守家护院也是好的，我都无甚话说。”

郭奕心下甚慰。“谢谢大哥。”

岳飞苦涩一笑，又对杨再兴道：“你知道么，小奕的父母在宣和五年的正月十五，被官家赐死在汴梁的宣德楼下，他父亲是个义人，和几个结拜的兄弟意欲刺杀梁师成几个奸贼，结果未能成行。他父亲因为意外之事，并未参与，后来知道结义兄弟惨死，就自首投到开封，原本罪不至死，如果从后来的靖康之难来看，他们应该可以说都是功臣义士了，眼光可谓独具。可惜当年刺杀之举没有成功，不然也许就没有我朝靖康那场滔天巨祸了。”

岳飞说着伸出双手，一手拉住郭奕，一手拉住杨再兴。“小奕后来为父报仇，南北奔走，那时他还小，与我结义，再后来，他叛出金军大营，不求权势富贵，父母之仇从此也不再提，他小小年纪都能做到，我岳飞既是他的大哥，也不能差到那里去，何况你确是可塑之才——”

杨再兴听到此处，终于翻身跪地泣道：“没想到将军有如此宽宏的度量，杨再兴愿意随将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