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良心比金贵

李雄关见郭奕听得浑然忘我，感觉自己的意图已经得授。便道：“小奕，你知道么，我读书四十年，今天和你说的这些只是九牛一毛，但你要切记，有知识的人不等于有智慧。文化再高，高不过善良，容貌再美，美不过良心。人品重如山，良心比金贵。你以后要切记，坚守做人的良知和道义。”

李雄关说着再度拉住郭奕的手。“你寻死之举，实因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在我李雄关的眼里，除了善良，我不承认世间还有其他任何高人一等的品德标志。我始终认为，那些心存善良的人，是最先，也是最容易觉醒的人。”

郭奕怔怔地看着李雄关，想不到自己在这世外高人的心目中，境界竟会如此之高。

李雄关忽然苦涩一笑，道：“我之前和你说的江湖六大高手，我却自以为自己学富五车，最有才华，可是前些时候我才明白，才华并不是字写得有多好，文笔如何如何——”

郭奕一时不甚明白：“伯伯确实有才华，怎可妄自菲薄。”

李雄关道：“一个人灵魂觉醒，人格的独立，才是真正的才华。你不愿意攀附金人这棵大树，觉得自己在金国不能立足，如此悲天悯人之举，已经很接近伯伯说的有才华之人了。只是你年纪太小，有一些事情还想不明白罢了。你见过金国的奴隶吗？”

“见过。我觉得他们都很可怜。”

李雄关道：“奴隶们看起来都很温顺，但是不代表他们良善，奴性极重的人，对同类其实极其凶残。因为他们在奴隶主那里失去的自尊需要在同类中得到补偿。他们女真人可以说，原先都是契丹的奴隶。这方面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做得就相当完美。他四处征讨，将女真人各部落纷纷吞并，最后壮大起来，得以能够抗击强大的契丹。自古成王败寇。不过，我确实挺佩服完颜阿骨打的，说他是英雄也不为过，可是如今他的子孙，他们的作为已经有违初衷——”

郭奕似有所悟，又感觉自己懵懂无知。

李雄关又道：“衡量一个文明的国家，要看他怎么对待老人、女人和弱者——不过，当善良没有见识的时候，也会和罪恶一样，带来同样多的损伤。孩子，你是有用之身，每个人都有伤痛，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伤痛勇敢地活下去。以后不可以再轻言生死。”

李雄关说着抚住郭奕的头。“孩子，你要的一切，都在路上。”

郭奕心头一震，莫名地流下泪来。

李雄关依然说个不停。“记住，真正的力量不是去欺压别人，而是将摔倒的人扶起。你的父邦如今哀鸿遍野，现在需要有人去扶他一把。地狱里有个最热的地方，是留给那些在出现道德危机时，仍然保持中立的人，因为你在不公正的情况下保持了中立，那其实你是选择站在了邪恶者的一边。”

李雄关伸手将郭奕眼角的泪水拭去。“你能叛出金军大营。证明你能明辨是非，我很是欣慰。一个没有对生活绝望过的人，就不会真正懂得热爱生命。记住，以后不可以再轻言生死。”

李雄关重复完这一句，将《武经纪要》再次塞到郭奕的手里。“你拿去仔细研究，他日有成，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郭奕拿到书，这一次却紧紧握住，心中早已沸热。自己是宗望的外甥，自以为宋人都会像赵立那般，不容于他，岂知人分三六九等，贤达之人亦不在少。

李雄关对他的教导信任，让他重拾信心，眼眶几度湿润，伏地谢恩叩拜，‘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你这是要拜师吗？”

郭奕道：“郭奕受教良多，心中已自感您就是恩师一般的存在了。您的教诲句句不敢有忘，实是您救了郭奕一命。”

李雄关哈哈大笑：“我李雄关没有收过徒弟，今日得此机缘，小奕，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郭奕低首道：“徒儿愿意。”

李雄关又是一阵大笑，笑的眼角竟然流出了泪水来。

郭奕重新磕头。

李雄关拉起郭奕。“奕儿，你可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

“小奕知道，父亲跟我讲过。”

李雄关叹道：“你父亲是个义人，但你不可过分学他，凡事以大局为重，要能忍辱负重。父母存在的意义，不是给予你富裕、舒适的生活，而是当你想到父母时，你的内心就会充满力量，会感受到温暖，从而拥有克服困难的勇气和能力，做个顶天立地之人。你父亲的死，其实并不是一个了断。他之于你，更是一份寄托，就像师父寄托于你的希望一般。”

郭奕抬头看向李雄关。“奕儿明白。”

李雄关又道：“我和你说了这么多，实在是有个私心。还好，你没有让师父失望。”

“师父，您有事情请讲，弟子力所能及，定将竭尽所能。”

李雄关长吁了一口气道：“说来不难，且也不容易办到。为师还有另一本书，要给你，是为师经历十五年编撰而成，集百家之长——”

郭奕疑惑不解，不禁皱眉道：“那是什么？既然是给弟子的，怎么又说是存了私心呢？”

李雄关郑重其事道：“那是本兵书，为师是需要你转交他人的。”

郭奕微笑道：“那有何难，师傅太小瞧弟子了。”

李雄关叹气道：“可是那本书我原本藏在宫中，这次京师遭受劫难，等我赶回去已经晚了。金人将皇帝、后妃、诸王宗室三千余人押解北去，凡法驾、冠服、礼器、法物、八宝、九鼎、浑天仪、天下州府图等府库积蓄为之一空，我那本书藏在一件法器之中，也不见了。”

李雄关说到这里不免垂头丧气。“我随队北来，一路上忧愤成疾，恰巧遇到那个萧燕山。他是见我病，要我命，拼命与我一战再战。我只得弃了金兵队伍，一路向东想寻个地方养伤，他却鬼难缠般，始终摆脱不掉。”

郭奕道：“师傅是说那本兵书，如今已经随队去了大金？”

“正是。为师需要你赶回大金，以你的身份，或可帮我取回那本书。”

郭奕郑重语气道。“弟子遵命，定不辱使命。师父，不知寻到那本兵书之后要交给何人？”

李雄关慨然道：“难就难在，师傅也不知道要交予何人。”

郭奕不禁轻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