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以常明这般敏锐的洞察力,竟也没发现青伶是怎么出现的。
这丫头仿佛从天而降。
他自然认得青伶,知道她是李昧的侍女。
不过,那会儿,她看上去不过是个羞羞怯怯的小姑娘。
李昧……
常明向四周一通张望,没见有别的人影,这才稍感安心。
他再次仔细打量眼前这位模样乖巧的“小姑娘”。
“就你一个人?”
青伶扭头看向天香,却对常明的问话并不作答,就像眼里根本没他这个人似的。
见小丫头态度冷漠,目中无人,常明顿时心生恼怒。
但他是个聪明人,眼睛也不瞎。
方才那波攻击失手,并不是因为疏忽大意,也不是什么措手不及。
到他这种修为,每一场战斗都已是千百次历练后的经验叠加,每一次出手都不会再有任何疏漏。
不夸张地说,那一刻,百步之内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他竟然就是不知道这丫头刚才是如何出现的。
这问题很严重。
不过他也可以理解。
无尘子的贴身丫头,绝不会是省油的灯。
为保持尊严,也是为了摸清这丫头的来意,常明这时不得不强作镇定地笑了笑,“丫头,莫非你不知道,我跟你家公子是朋友?”
“抱歉,”青伶总算开口,“青伶是个丫头,不知谁是谁的朋友,只知奉命行事。既然天香姑娘发出了李公子赐予的烽火符,青伶便须得赶来相助,不管为难她的人是谁。”
“烽火符?”常明目露凶光,恨恨地盯着天香,“无尘子给你的?”
“是。”
“这么说,今天非得让我得罪朋友?”常明再次看向青伶。
“算了吧,老常。”天香冲常明鄙夷的一笑,“你们对李公子打的什么主意,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这么一下子,他就成了你不忍得罪的朋友了?”
“哼,说来说去,全是我的错。”常明恼羞成怒,脸上瞬间泛起一团黑气,“该死,当初我竟向国师保证,无尘子可以为他所用。”
“自古正邪不两立。”天香面带嘲讽道,“这道理,你不懂?”
“没想到,这盘棋里,你竟才是那个最大的漏洞。”说到这里,常明两眼眯成一条细缝,“看来国师果然没有说错,背叛之人,断是留不得。”
话音甫落,只见他双手伸开,然后缓缓在胸前左右各绕了一个圈。待双掌靠近,便合拢形成冥扣之势,最后如推动一座大山般沉沉向前推出。
天香识得厉害,伸手一推青伶,忙分别往左右两边跳开。
但常明这看似波澜不惊推出的一掌,却是集其毕生所学,可谓倾力而为,就是要一击奏效。
这一掌看似绵柔,实则柔中带刚,软硬兼施。
而且甫一出手,便已将二女所有退路封死。
掌风所至,犹如无形中生出一张大网,将天香跟青伶二人牢牢罩住。
天香和青伶同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四面八方压迫而来。
这股力量并不胜在强劲,而是不分前后左右,仿佛无所不在。
二女如身陷囚笼,一时竟无法动弹。
但她们显然不会坐以待毙。
青伶率先有所行动。虽然行动困难,但她却竭力将两柄窄刀抽出,刀柄相对一撞,通过刀柄上独特的卡扣便将双刀连接在了一起。
随后,两把反向对接的窄刀在她手中慢慢旋转起来。
接着,速度渐渐加快。
“剩下的就靠你了。”青伶小声道,“我不会念力控制。”
天香一愣,即刻明白其用意。
她随即凝注精神念力,接过了那两把刀的控制权。
较之琴弦,尽管双柳要沉得多,但作为武器,两者操控起来并无不同。
这便是她的冰丝利刃。
在天香的念力加持下,勉强在青伶指间打转的双刀顿时转速加倍,很快便转得像风轮一般。
此时,困住二女的常明也开始有所动作。
毕竟他的“灵力捆仙索”只有束缚作用,对目标并无伤害之能。
眼看对方两把刀越转越快,隐隐形成一片泛着青光的“刀盾”,他再也不敢耽误,右手手臂上瞬间青筋暴起,手臂竟变粗了一圈。
“咔咔。”
套在手腕上的一串木珠忽然颗颗断落。
断掉的珠串并未跌落地上,而是随着“捆仙索”赋予的力道,经他手边一颗颗盘绕,随后渐渐稳定排列出一条直线,就像被无形的绳子重新串起并拉直一般。
珠子共十一颗,随着常明嘴里一声低吼,排在最前面那颗珠子瞬间如离弦之箭朝天香飞去。
尽管是木珠,但如此劲道,打在身上无疑会直接穿个窟窿。
天香不得不佩服青伶的冷静预判。
“捆仙索”是一项需要极大念力加持的法术,施展此术的同时,几乎无法腾出手再做别的。尤其是在面对战力相当的强敌之际。
因为稍一转念,便会给敌人以脱困之机。
而这种情况十分危险。
强大消耗下,施术者会大感疲乏。若此时被对方得到机会反手一击,那可难以抵挡。
正是基于有这样的认识,天香一度并不认为常明在施展“捆仙索”时,还能腾出手来,施展别的攻击手段。
瞧准木珠来势,意念下,高速旋转的双刀早已化作一面盾形铁幕。
“噹。”
木珠撞上铁幕,在弹开的一瞬间已化作无数碎片。
常明缓缓压低双手,继续施力。
第二颗,
第三颗……
哼,你也就能弄出一面“盾牌”,我两珠齐出,看你这次是要护哪一个。
老常心里一声冷笑,自认已是胜券在握。
生死关头,现在就看两个女子会要如何选择了。
他还等着看笑话呢。
说时迟那时快。
万千思绪,其实不过一瞬。
就在常明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却见对方“刀盾”瞬间朝前飞出,竟迎着珠子而来。
冰丝千缕,杀人无形。
天香对念力成刃,冰丝入音的修行早已炉火纯青,借助琴弦的柔韧锋利,可发挥出有形与无形之力的巧妙融合。而此刻虽四肢被缚,举止艰难,但凭借青伶的“双柳”,渐渐找到了借力之法。
在她的念力驱使下,两把刀也舞得越发灵动。
以时间换空间。
双刃出击,不过是抓一个来回的时间差。
在挡开第一枚念珠后,借着那道强劲的撞击之力,刀盾加速回旋,几乎贴着青伶面孔,又击碎了第二颗。
惊险虽是惊险,却也可见天香之聪明机变。
而且她也绝不再给常明留下继续攻击的机会。
双刀形成的飞轮绕行一圈后,随即以可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在两人头顶绕行一圈之后,便朝常明急速飞去。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对从少年时代便接受刺客训练的天香来说,更是如此。
常明也是经验丰富。
知道对方这么做是放手一搏,当即也不敢怠慢。
关键是他的念力此刻决不能松弛。
否则功亏一篑。
对他来说,当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撒手避开双刀来袭,要么赌谁的速度快。
“嗖嗖嗖……”
刹那间,八颗珠子鱼贯而出,循着多条“索道”悉数发射。
直射的木珠,无论如何也快过旋转飞舞的刀盾。
就算后发,也必然先至。
常明心思缜密,账也算得倍儿清。
他料定,对方绝不可能引导刀盾在半途同时拦下八颗珠子。
只要其中一颗能击中目标,他就立马终止念力,腾出手来。
可惜,他算到的情况,天香也算到了。
刀盾不可能阻挡全部八枚珠子,也不可能飞得比珠子快。
但双柳刀可以。
甫一出手,天香就已知道,这最终胜负其实跟最普通的武者相斗一样,就是比谁快。
无论多么精妙的法术,无论多么高超的武艺,说到底,最后拼的不过都是速度。
原来,就在旋转的“飞轮”在绕过她俩头顶时,青伶就轻声跟她交代了一句。天香听后,并未有半分犹豫,便依照青伶所说而行。
她先将念力稍作停顿,待刀势稍缓,再一前一后,分别再将全部念力加注于两把刀上。
就在这错位半息之间,两股力道相互拉扯下,刀柄陡然脱钩。
只是在天香的巧妙驾驭下,两把刀依然状若连接,还跟先前一样盘旋着朝常明袭去。
待常明射出木珠,双柳瞬间摆脱束缚,转而以惯性平飞,直取常明。
双柳独特的细窄刀身及扁平刀柄,本就是为在危险时刻,可将其作为飞刀所使而设计。
由于快速旋转所携劲道,加上天香持续加注的念力,令两柄飞刀瞬间如闪电掠过。
常明只觉两点寒星破空而至。
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就在双刀直扑咽喉与胸膛的一瞬间,他陡然身子一缩,接着便一个懒驴打滚,朝一旁闪开几步。
刚要重新摆开身形,他就看见娇小的青伶已到跟前。
这丫头竟在常明撤去法力那一瞬间就跃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了过来。
动作之快,甚至追上了她自己那两把刀。
双柳在手的青伶形如鬼魅,连人带刀闪过常明眼前。
什么……
那丫头的身影在眼前一晃,紧接着,一缕细细的血线便在空中拉长。
谁中刀了?
常明想要重聚真气,准备再战。
但他刚一提气,便觉滚滚气流如江河直泄,从脖子间破裂处窜了出去。
接着便是一阵刺痛传来。
他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只发出“咕咕”的气泡之声。
那是因为我的脖子被切开了。
常明心想。
那刀子很锋利,绝非凡品,倒适合作为结果自己的武器。
她杀了我……
怎么会?小小丫头,怎么能杀得了我?
这丫头动作怎能如此之快?
常明想不明白。
这问题,他永远也不会再有机会去弄明白。
随着体内真气与鲜血一起宣泄,常明忽然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老人,曾经掌控一切的精力忽然不知去了哪里。
他腿脚踉跄,再也无法支撑身躯。
当他最后仰望天穹时,一张美艳面孔犹如飘过的云朵一般映入眼帘。
是那张熟悉又动人的面孔。
天香默默看了看瞳孔逐渐涣散的常明,随后转头看向静立一旁的青伶,和她手上的兵器。
那两把造型古怪的刀上都没来得及留下血迹。
“你杀了这世上最为神秘,最为可怕的刺客。”
“不是我,是我俩。”青伶平静地说。
“对,是我俩。”天香淡淡一笑,“知不知道,从此以后,咱们便再也回不了头。”
“回头?”青伶略感诧异,“既然已踏上这条路,我就从没想过要回头。”
“还是你这样好。”天香自嘲地一笑,“也许我也不应一走了之。无论结果如何,还是该留下来坦然面对才是。”
青伶努了努嘴,没有接话。
对她来说,此行只是奉命行事,并无其他意义。
其实自第一次见面,她就不是太喜欢这位天香姑娘。
原因嘛……
她也说不清楚。
在酆城那些日子,天香似乎也或多或少觉察到了这点。
所以她才一心想要离开。
除了李昧,令她非走不可的还有他师傅。
若非李昧告知,她恐怕至今也不会知道,聂玉琅可以变成师傅,而师傅也可以是聂玉琅。
为掩人耳目,她的老师总是不惜借用他人面孔。
但为一己私欲,竟长期以自己弟子的身份出现,这还是令天香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不仅如此,每当回想起聂玉琅早前曾一次次对她表现出男女之情时,更是令天香心头难堪。
那时她似乎才彻底明白,师傅为何热衷于此。
这件事也是促成天香离开的原因之一。
因为她忽然发现,面对知晓一切的李昧,自己早已如同残花败柳。
而这所有一切,尽管非她所为,却又那么难以澄清,那么难以解释。
看着态度不冷不热的青伶,此时的天香心里不知是嫉妒,还是感激,“我没想到,李公子给我的援兵会是你。”她一边打量着青伶,“他,他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青伶看了天香一眼,“公子说,逃避不是好的选择。”
天香莞尔一笑,“他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