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子之痛,何其悲切。
因此在场之人没人敢上去打扰。
逃跑的从新被赶了回来,受伤的再被妥善安置,那不幸遇难的尸首也有人陆陆续续抬了出去。
伤痕累累的阿大,废了老大的劲才将埋一堆烂木头下面的阿二给挖了出来。
阿二终于可以活动起筋骨来,带着三分痛意,五分羞辱,怨恨地看向旁边的彭超。
彭超和大山同样在被炸塌下来的斩刑台处挖,也幸亏“慈善骗财天团”们天生机灵,所以当权建政射杀苏敏,又朝这边狂扔炸弹之时,一个个哪还管自己是不是囚犯,逃命要紧。
虽是同样被埋,倒是斩刑台在整个四散开来之时他们几乎已经躲在了个基础后面,是以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遮盖起来也有好处,正因为没引起宋河的注意,所以后面那弩机箭雨,几乎是没射到他们这里来。
可悲的就属阿二了。
原本有通天的本领,却是怎么都使将不出来。
睁着双大眼,目睹着那横梁、土砖、烂泥一点一点压在自己身上喘不过气来。
最可恨的还不是这些。
阿大当时被铁箭穿肩胛骨的时候,连人带箭射进了土堆里,箭头不偏不倚,正好扎在了阿二的大腿上。
他那个疼啊!
其实当时就已经可以动了,猛得用劲,先是一脚将阿大踢飞上去,运用刀劲坎掉了左边那台弩机。
人要说倒霉,喝凉水都得塞牙。
阿大降落下来后连忙躲闪,追寻他的铁箭没有沾到他,却是恰巧扎进了废土堆中。
阿二原本被根粗木好好压着的左臂,像是中奖一般,又成了铁箭的光顾对象。
他骂娘都快骂道姥姥家了,其中当然骂阿大的最多。
可自当爬起来后,狠得最深切的,何尝不是耍阴谋诡计,让自己一动不能动的彭超。
兄弟二人看向彭超的眼神极为炙裂,又极为复杂!
可彭超完全就懒得理他们!
接连拉出几个同伴后,在众人的细心呵护下,红烛安然无恙。
她满心欢跃地抱住彭超,情难自己。
彭超却是尴尬连连,少女那两条臂膀捆得死死的,他想掰都掰不开。
要说情商这种东西,有的人天生就有,早早地调转过头不愿打扰。
有的人则是天生没有,用根粗手指不合时宜地来回撮着彭超后背,生怕对方没有注意到他。
“我得走了!”大山有些错愕地看着满脸怨毒的红烛,挠了挠头,许久没反应过来。
彭超则是借机跳后一步,悄声在其耳边吩咐了好一会儿。
大山一喜,将那把带着铁链的大菜刀缠绕在自己身上,三跳两跳间就蹦出老远,一路朝城外而去。
郑老西高兴地手舞足蹈:“我就说东家是个奇才,这都能把我们救下来。”
顶着红烛白他的眼神,愣是笑得花枝乱颤。
其他几人也都是兴奋不已,鬼门关里走了一招,终于算是捡回条命来。
正当他们几个结伴准备离去之时,阿大和阿二不知何时提刀挡在了路口,而乌泱泱一片禁军跑过来,持刀挟枪,又将他们团团围住。
彭超冷着脸看向那两个相互搀扶的“难兄难弟”:“好狗不挡路!最好给我让开。”
阿大和阿二似乎没有丝毫移步的意思。
郑老西渐有怒色:“我说佛爷们,杀你家少爷的是权建政。你有能耐追他去啊,拦着我们作甚?”
身后却有个极为沉闷的声音说道:“权建政杀我爱子,当然不会放过他。可你们几个事牵金佛案,倘若不给我个好的交代,就想如此蒙混过关,恐怕不行吧!”
彭超扭头一瞧,正是手捧骷髅头的至圣天童。
他长叹了口气,吆喝郑老西他们蹲坐在此处多等一会儿。
红烛不解:“要等多久?”
想问这个问题的何止是她?
可彭超无言,横躺在远处不知道想着什么。
其他人也不便再问他,天童既然默许,他们也就各自干起了各自的事儿。
有人紧挨着他人,俏脸微红;
有人徒自升起了极大的信心,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当真性格使然,一起围着两个和尚开始天南海北的大吹起来。
有人忍无可忍,几乎是要提刀削头,在吓跑那几个嘴碎分子后,兄弟两相互疗起了伤。
有人徒自站在原处……
烈日之下,这些人全都枯燥地等着,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要说没牢骚那是假的。
不时会有人费解地看向地上的懒鬼,心想这傻缺是不是在故意耍大伙儿?
又这样过了半个时辰。
突然有人来报,城外有数百名匪民手持刀械愤怒而来,问天童禁军要不要阻截。
至圣天童瞥了一眼提起精神的彭超,微微皱眉后扬了扬手:“放他们进城!”
放他们进城。
也因此让全瀚海县的人开了眼。
但见一股扬尘滚滚而来,逼近之后让围观者慌不择路地朝后跑。
“民变来啦!攻打县城的刁民进城来啦!”
为什么会这样说?
乌泱泱的一堆人冲杀过来,上有八十岁的老人,下有七八岁的孩童,妇孺亦是不少,甚至还有几个孕妇。
这群人手里拿着所有能拿出来的东西,扁担、铁锤、镰刀、擀面杖,甚至是刚削下不久的桃木剑,满眼怒气,恶狠狠地追杀过来。
如此的“怨旅”,被个胖子牵引着进了城。
“杀啊!”口中的杀意,响彻天地。
前面那个胖子腿都快跑断了,可他哪敢停?一双平底鞋早已磨得个底儿掉,光着脚丫几乎是在马踏飞燕……
直到这队人喊杀阵阵地冲出巷道,偷偷钻出房门的邻里街坊才回过了神。
原来不是来抢县城的?
原来只是来抢人的?
可他到底咋就惹下这么大的民怨了嘛!
一路看热闹追过来的游闲汉子调笑着解释道:“民怨?不活啃了他能泄气?这王八羔子昨日扬言给张家堡全体老人看病,谁知大半夜偷跑进后山,把人家祖坟给挖了!你说这群人过来干什么?”
“原来是这样!”邻里街坊相互探头议论起来:“若是他,还别说,真有干这种事儿的潜质!”
“救命啊!”彭超C一路狂颠,好几次躲过飞来的剪子和菜刀。
禁军在他过去之后立马围堵起来,将这群民怨分子排挤在外。
原本以为官家一出手,升斗小民见了都要抖三抖。
哪成想张家堡的人出手贼狠,妇孺老者前行开路,一个倒地便哭,一个摔在人身上就装死,闹得当兵的不知所措。
后面部队立马冲了进去,扛起粪叉誓要面前贼子小命。
关键时候还是禁军首领有办法,为了以防万一,他刚才拉出了一门小炮。
上膛点火,嘭得一声,直接将菜市口震了三震。
也终于震清醒了这群头脑发懵的家伙。
直到部队控制住这群人,彭超C才终于瘫倒下来。
指着彭超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说你有点儿良心没有!让我大老远跑过去看病也就算了,居然让我刨人家祖宗。要不是我跑的快,恐怕早就被他们活活打死了!我就是个细胳膊细腿的文人,你欺负我作甚!天杀的倒霉催”!
彭超只能不住道歉,帮对方顺着气,连骂自己该死。
直到挨了第八百遍的咒骂后,他才厚着脸问道:“有吗?”
彭超C白了他一眼,从身后的包袱里递过半块砖头。
彭超接过手上下掂量了掂量,盯着至圣天童,会心地笑了起来。
天童越发觉得奇怪:“你让我们等了这么长的时间,难道就是为了等块砖?”
彭超自信地点了点头道:“只要有了这块砖,金佛案当下就可破了!”
“哦?”至圣天童满脸疑惑……
……………………
权建政!一个当了三十多年师爷的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乎可以说是瀚海县实际权力的拥有者。
这么多年下来,他所搜刮的民脂民膏不用想都知道会堆积如山。
可当你抱着必胜的念头挤进其府邸时,惊掉你下巴的何止是那间破窑。
确实是处破窑,穷寒之处几乎乞丐见了都得抹几把眼泪。
草皮土房,连点儿刮白都没有。
什么几间几连座,勾栏雕砌,平展大院,这都存在于梦里。
更别说花园水湖什么之类的了。
就只有三间破窑房,唯独院墙垒得极高,门头修得极阔,让人以为其平日里有多奢靡似的。
更别说陪伴其大半生的老妇了,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子,穿着着补丁满满的衣裳,不辞辛劳地给客人们熬着清粥。
自从权建政当上县太爷后,这个清贫小窝他就再也没有回过,糟糠之妻早就变成了人生之耻而不愿多瞥一眼。
整队整队的人,轮番上阵,没过一个时辰,整座宅院被夷为平地。
护卫长前来复命:“每一块砖都敲开了,没有发现异常!”
至圣天童阴沉着脸看向彭超,嘴角不住地发着冷笑。
彭超蹲在地上,瞅着那堆成山的砖头,眉毛皱出了山河:“东西到底被他藏在哪里了呢?”
“你玩够了没?”阿大原本还想质问一句,可彭超有些颇不耐烦,直接将手里那块砖砸在了地上。
一个寸方见长的金条赫然露了出来。
“是金子!”围观者大惊失色,他们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彭超要拆权建政房子了。
“可是,如果不藏在自家房里,又会藏在哪儿呢?”彭超自我问道。
这时,不远处的老妇冷潮热讽了句:“自家?他权建政何时把我这里当过自家?”
这话还真一语惊醒梦中人!
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下,彭超一马当先跑了出去。
要说这全瀚海县最高贵的地方,莫属县太爷的府衙。
要说整个府衙至高无上之处,不是提审犯人的衙门大堂,而是专为县太爷进行暗箱操作,曲意逢迎的会客大厅。
无数的蝇营狗苟发生在这里,无数比的交易亦是发生在这里。
这里才是瀚海县真正的权力中心!
彭超极速冲了进来,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用一把大铁锤不断地敲着地砖。
随后,那一道道刺眼的金光四射而出,照亮了整座大厅,也几乎快晃瞎了追随者的众眼!
在此屋呼风唤雨了那么久,无数次地为了多克扣别人一分利而寝食难安的苏敏,他怎会想到,自己脚下竟然藏着座金山。
藏了那么久!
以新官上任,给他装修房子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