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喧嚣的长街上,噼里啪啦,一阵爆竹声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在这个“黑云压城”的年岁里,还能有什么好事儿发生?
当一众好奇者拥挤过来的时候,探头一瞧,着实大惊。
没想到当下居然还有人开店?
而且开得还是不知菜名的饭店,乱炖,乱炖是个什么东西?
锣鼓震天,舞龙舞狮。
看戏的民众内心暗叹:“这小子还真敢啊!”
只见彭超穿着一身丝绸长袍,袍身雕绣祥云图案,倍显高贵典雅。腰间系着一条宽大的绸带,绸带上更是挂着一枚圆润玉佩,形状和图案都非常独特,明显是精心挑选了的。
按理说衣服和装备都极为得体,可围观之人总觉得哪哪有些不大对劲。
可能在他们的印象中,名满县城的粪人应该是个人人喊打的模样,穿得这么高贵,很难让人一下适应得了。
适应不过来的何尝只有他们?
彭超直愣愣地杵在那里,手脚止不住地动来动去,感觉放哪儿都不对。
即便旁边的红烛一再提醒他要开口说话,可平日里低人一等的人又怎会瞬间提起那份自信来。
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就是说不明白。
红烛恨其不争,暗骂了声:“烂泥扶不上墙!”
随后自己先一步站了出来,落落大方地对在场所有人讲道:“借此良辰吉日,我大山乱炖喜迎开张。我们酒楼花重金聘请了东晋地方名厨,研制出在当地颇为有名的新菜——乱炖。此菜极为特别,样貌难看,可味美肉香,让人流连忘返。感谢平日里父老乡亲们对我们的多方抬爱,所以掌柜的决定,开张三日内,所有菜品一律七折,会员更有优惠。还望大家多多捧场!”
嗓音高亢,落落大方。
忍不住鼓掌的看客交头接耳的互相述说:“这矮大粗总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媳妇儿!”
虽是好奇者甚多,但对于“乱炖”这两个字,绝大多数人还是抱有怀疑态度,能好吃吗?
踌躇间,有几个短衫棉衣男子走将出来,朝人群中高喊道:“我们先替大伙儿打个前战!”。
众人一瞧,正是泼皮李小二他们几个。
彭超以前也听过他们的诨名,于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扭头看向郑老西,发现对方同样颇有疑虑之色。
哪成想,不知情的红烛为促成第一单的生意早已将几名贵客迎了进去。
茶水糕点一并赠送,额外还给对方上了半斤好酒。
小姑娘更是一直陪伴在侧,不时地与几人相互打着趣套着近乎。
没过一会儿,有个伙计从后厨抬了一盆东西上来。
红烛见几人一脸诧异,连忙笑着解释道:“几位别看这菜难看,味道贼好!”
李小二几人迟疑了会儿,纷纷提筷尝了起来。
哪知刚一入嘴,扭头便朝门外跑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颠倒在地上,抱着肚子一脸痛苦状。
更有两个甚至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不止。
“他们这家店里的东西有毒!”李小二高声喊了出来。
这一出演得,着实像个炸弹丢进水塘,溅起了泼天涟漪。
围观者全都朝后退出了老远,相互传告着:“武大郎居然在开店害人!”
“你们的诚信在哪里啊?”
“好歹都是街坊,为了挣几个臭钱,难道连良心都没有了吗?”
“呸!告官!一定要告官!”
“将这些家伙通通抓到牢里去!”
人群愤然!咒骂不止!
红烛惊错不已,连忙捏了块进嘴尝了尝,之后更是疑惑:“这...这没问题啊!”
她刚要上去找李小二他们理论,哪知彭超一把就拦停了下来,示意其别动。
明显这几个人是预谋而来,受人指使,破坏彭超他们名声的。
郑老西却是看不惯,拉着兄弟们围住泼皮:“我说李小二,你他娘的少在这里糊弄人,我们自己做的东西自己会不清楚?原材料干干净净,哪里来的毒?”
李小二则是混不吝起来,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滚到人群里,一阵痛苦哀嚎:“他们打我啊!乡亲们你们看看,这是群什么恶霸,只要敢说东西不好吃的,当面就要揍人哪!”
哄得一下,围观者更是炸开了锅,大声叱骂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沸沸扬扬,甚至吆喝着直接拆店。
彭超拦住真要动手打人的伙计们,冷笑一声,慢慢走到对方身前。
他陪着笑:“哎呦!真是对不起了,客官。没想到居然给您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不过不要紧,我正好是个大夫,要不让我给你瞧瞧?”
李小二翻了下白眼,扯开嗓子大叫:“你难道害人不死,还想直接把我给医死吗?天理啊!天理何在?”
彭超牙关紧锁,蹲下身子发狠地问了句:“小子,你何不实话实说,这事儿怎么才能了结?”
李小二嘿嘿一笑,腾得一下就站了起来,指着鼻子对彭超说道:“你要不将这家店低价转让给宋大人,要不就以毒害良人的罪名吃官司吧。到时候不免集体坐牢,最后不仅一文钱不得,店还要被我们强收回去。”
“原来,原来他是在骗人?”
围观之人渐渐听明白过来。
这是个套路,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戏,逼着彭超入狱的好戏。
可是,只要这几个人一直演下去,衙差们一来,保准按下毒重罪查封了酒楼。
好狠!这群无赖简直忒狠了!
此时有人突然想起,好像对面那家妓院一开始也是因为这几个人喝酒中毒才被查封的。
衙门连大夫都懒得请来验证,直接定罪结案。
于是有好多人同情地看向彭超,更有几个相熟者甚至默默地挤下泪来:“好好的一家店,刚开业,眼看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彭超面无表情地又问了一句:“你们几个到底起不起来?”
李小二他们翻身一笑,用手臂撑着躺在地上,磕着兜里的瓜子,时不时地来上一句:“吃死人啦!这家酒楼饭里有毒,我们快死啦!”
这是明摆着欺负你不是?
彭超缓缓站起身来,提手入腰,掏出一张红质卡牌。
“你有没有听过,半年前街尾巷子里有个会下蛋的母鸡?”
李小二:“?”
要说这世上奇怪之人身边注定会发生诸多的极怪之事。
当你认为某个可怜虫必死之际,他就蹲在地上那样随便地动了几下嘴皮子。
但见三只人形母鸡扇翅而起,一边咕咕叫个不停,一边跳着跑飞了出去,到处寻找草窝。
李小二颤抖着双腿,一路注视着自己三个小弟扬长而去,他们个个嘴角朝天不停地呼唤着:“时辰快到了!该生孩子啦!”
于是李小二的世界观崩塌了。
刚要起身逃跑,哪知被彭超一把给拽住。
“你...你要干什么?”李小二吓得都快说不出话来。
彭超却是调笑道:“你知道为啥你还呆在这里吗?”
李小二:“?”
疑惑不解的他突然想起了一个盛传很久的故事,一个关于粪人由来的传说!
彭超抱住对方,直指苍天:“我与他同生共死,不怕任何天谴!”
话音刚完,远处就传来了某人的惊呼之声:“小心粪车!”
只见一只受惊的骡子驮着辆满是污水的木车,歪歪扭扭,冲击过来。
粪车缰绳突断,那泼天的粪水像是老天豪迈的礼物,肆意挥洒了出来。
围观者慌乱不已,纷纷躲出老远。
猛一抬头,但见两个全身裹着异样的家伙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分外惹眼。
“粪人!”人们高喊:“粪人开始表演啦!”
你能想象得到那股欢悦劲吗?
所有人都在拍手鼓掌,甚至感动得擦起了眼角:“人间自由真情在,粪人永不挫人心哪!”
作为一个经验者,彭超面不改色。
可旁边的李小二却是彻底疯了,脸面、自尊、人情、认知一齐尽毁。
唔呀呀像疯了一样跑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无数人的耻笑!大笑!奸笑!嘲笑!一并袭来,指向那个屹立不倒的男子。
就连身后紧跟着自己的那群伙计们都捂住鼻子退出老远,鄙夷不已。
男子则是苦笑,却并没多言。
嘲弄?混了这么久的他早就惯了。
这算个屁事儿!
在这世上混,假若不愿意佩戴吸血的獠牙,那就脸皮尽量厚一点儿。
厚到无所畏惧,厚到被人踩在地上还能爬起来。
彭超默默地低下了头,走向后院。
没有人愿意再搭理他,他也知趣。
突然,有谁将他拽停了下来。
他疑惑地扭转过头,丽人在后,满目疼惜之色。
红烛没有一丝嫌弃之色,掏出怀里的手绢,轻轻地给对方擦拭着脸庞。
“你...你还是离远点儿吧。”
“闭嘴!”
................
经此一役,酒楼再次破了名声。
接连几天都没有生意,可门外站着的人却不少。
你能在听到很多过路者在向同伴叙述着那日的奇观,如笑料一般,让人开怀。
既然是破了,那再想挽回名誉又怎么可能?
这家酒楼,不出所料地成为一场商业失败案例,被无数开店者悉心学习。
既然是破了,那当然只能选择等死。
或是转让,或是换人,绝没有他法。
这可能是所有知情者共同下的判言。
最后的结论就是:“做生意跟对人很重要!开店?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干得了的!”
全城人都等待着这家店的关门大吉。
奈何却在后面的某一天,酒楼门前敲锣打鼓张灯结彩继续热闹了起来。
老板没变,还是原来那个人。
依旧是没有风华。
却周身上下散发着溢于言表的自信。
酒楼门口支起一方灶台。
某个铁脸大汉,当着众人的面开火做起了饭。
切菜、炒菜、炖菜,每一步都被人瞧在眼里。
当那满盆的吃食被端在台面上来的时候,红衣女子则是在旁边立出一张大榜,上面孤零零写着几个大字:“一碗送十两!”
天杀的奇观!真是见了鬼了,头一回听说去饭馆里吃饭还倒给钱的。
当众人判定这一定是诓人的把戏时,但见那明晃晃的银锭被摆在空碗旁边。
“难道是真的?”人们不敢置信。
“呸!给钱我也不吃,会死人的!”所有人都这么讲。
可是总有一些不怕死的站了出来,踌躇之间,呼呼地将碗中吃食一扫而光。
随后诧异地说道:“真好吃!”
随后惊讶地盯着手里的银子大叫:“这是真的?这他娘的居然是真的!”
那一日,瀚海县又出了一场奇观。
群雄纷争一盆丑菜,打得不可开交。
绝大多数光是为了银子,可拿了银子后索要第二碗的则是大有人在。
自那之后,大山乱炖,美名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