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辰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坐落在楚国边陲,正常情况下没人会注意它。
也算是走了运,现在全国上下全都认得这三个字。
可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它因为金佛失窃案,被永远地刻在了耻辱柱上。
好好的一个县,只要与金佛沾过边儿的,哪怕只是听过那么一嘴的人,全部被朝廷羁押入罪,炮烙至死。
或许是这个县的悲哀,让国人愤于没办法给大祭司办寿辰而记恨着它。
所以至那之后,商家绝户,粮草不供,好好的一座古城,人员凋敝,剩下的不过千余户。
千户,即便剩千户那也是亟待饿死的千户。
朝廷为了惩治刁民事后加足了两倍的税负,明令,有胆敢逾越者杀无赦!
然而祸事连连,就在金佛被抢之后不久,县里遭遇大灾,颗粒无收。
怎么会分发给你赈灾粮?朝廷一早发下话来,给狗都不会给他们。
就因为那个原本不是他们的过错,就因为无意间冒犯到了佛陀在世!
人终究还是要活的,可即便要活,为何活得如此屈辱?
是以这个县的人陆陆续续当做流民跑光了。
勉强支撑着留下来的,其实也并不是富能自保。
只不过不愿意离开故土,所以强撑在这里罢了,受尽冷眼。
所以你要问他们恨不恨抢金佛的山贼?
依着这里的人讲,简直是恨得咬牙切齿,啃骨扬灰!
…………
清晨,一只千人组队的厚甲军,稳稳当当地押送着两个囚车进了城门。
连这些人都没想到,如此之早,居然已有极多的人守在街道两旁。
他们似乎等了很久,半夜及来,在寒风索索下一直等着这两个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恶贼路过。
等着亲自上前痛骂他们一顿。
囚车缓缓而行,不可避免地要来迎接左右两侧那无数道仇恨的目光。
“恶贼!你良心不会痛吗?”
“呸!无耻之徒,就因为你们,害得我等好惨。”
“我咒你下十八层地狱!如还有第十九层,那里绝对关的只有你们……”
“我一家老小全都饿死了……”
……
咒骂不决,怎会有绝?
狗屎、牛粪、浓痰,这些最臭污的东西全都朝囚车扔去,满天乱飞,让士兵们都不免遭殃。
或许也是担心还没押送至刑场,民怨就已将这两人给活活淹死。
押送队特意派了一组人左右看守,呵斥制止着这群没有轻重的刁民。
两辆囚车一前一后。
后面那个囚犯犹如死尸般动都不动一下。
而前面那个居然还在笑。
一种极为坦然的笑,一心赴死的笑……
可能也正是这种笑,彻底压垮了围观者最后一点儿良知。
不论官军如何呵斥,依旧是想方设法地寻找空隙,将所有还能发泄的东西一窝蜂地抛出去。
然而囚车上的人依旧在笑,一直笑……
………………
元辰县菜市口。
一个早已没人再来,荒废了很久的菜市口。
头一次聚集了这么多的人。
早早的就挤满了民众,要不是官军前来驱赶,甚至都站到处刑台上了。
奈何官军来的也很多,反复推嚷之下,普通民众观刑最好的位置,也离处刑台五十米远。
这些前来观看行刑的人各式各样,千奇百怪。
有八十多岁还踩着高跷生怕看不清的孤傲老头,有穿着一身戏服丑扮恶鬼的戏子,当然还有带着个铁质面具站起来像座山的怪人。
不过能虔诚地聚集在此处的人,再怪又能有多怪?
斩刑台周边,此时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官军。
他们当然不是来看砍头的,他们大老远过来,职责只是为了保护一个极为重要的人,至圣天童。
监斩台后方的高台上稳稳地坐着三个人,最中间的当然是一身官服的权建政,右边的是元辰县县令,左手端坐座着的则是一个和尚,五十来当岁,慈眉善目,手捻佛珠。
这位僧人顶戴金锣帽,身批一件不知用何材质所做,霞光泛体的圣衣,远远看上去好像周身团聚着无尽佛光。
让人第一眼就觉得神圣,让人忍不住地顶礼膜拜,虔诚恕罪!
和尚身旁额外还站着两名手握长刀,面有肃杀之气的武僧,威风凛凛。
权建政和另一位县令不时地回头对这位“圣童”谄笑,而“圣童”却是不苟言语,默默地捻珠颂佛。
又过了会儿,押送囚车的长队慢慢走了过来。
喧闹声、咒骂声、呵斥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在最近的距离,两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人好似完全不认识一样相互擦身而过。
幽厉坤对所有辱骂过来的人报以微笑,唯独没把头撇向这里看一眼。
等到官军打开笼子,压着囚车上的二人走上刑台,整个菜市口人声鼎沸,彻底炸开了锅。
你能发现主斩官此时盯着囚犯在不停冷笑,并不是嘴在笑,脸部肌肉根本就没动,而是眼神在跳,几乎是在欢愉。
囚徒四肢被绑,由两名大汉押送到了刀口之下。
台上有人提醒了声,似乎是行刑时间快到了。
权建政起身恭恭敬敬地朝至圣天童他老人家先拜了拜,然后直接扔出筹策。
正当刀口即将落下之时,你能听见大喝一声,幽厉坤手脚粗绳嘭得齐断。
然后周身气劲迸发,将行刑的汉子一并给震退了出去。
在场之人无不大惊,至圣天童身旁那两个武僧急忙抽刀防御。
可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暴徒没有攻击台上的大人们,而是一跳来到旁边同样被按在刀口下的同伴。
他双手抱起那座巨山,嘶吼一声,内力催发,一拳将同伴的身体打得四散飞烂,到处乱溅。
“山贼大傻...已毙!”吼声极亮。
菜市口一阵惊慌,紧接着又是一阵错乱。
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临死之前,还要亲手杀了陪伴自己多年的手下,连具全尸都没给人家留?
要说这山贼恶毒,那还算是骂得轻了,简直应说毫无人性才对!
行刑台周围的官军全都一拥而上,提枪来刺。
幽厉坤三五招打翻身前几人后,提起半截断枪就朝主斩官飞去。
“权建政,你害我全寨被灭,老子杀了你!”
双眼通红,甚至眼角都在溢血。
要说那权建政老而弥坚,扭头直接就钻到了至圣天童的腿下。
两名武僧急忙左右飞起,一人连踢幽厉坤三脚,另一人则是举起长刀。
气劲使然,你能看到那柄刀刃上隐隐绰绰,似乎附着着透明气壳一般。
突然,气壳暴涨,竟然直伸五米之长。
一刀下去,砍掉了幽厉坤最后那条胳膊,刀势不减,甚至将身后那方处刑台一并砍踏了下来。
好好的一个绿林英雄,像片落叶,坠入底下竖起的长枪林中.....
身体高挂的他大口涌着血,可头却在拼命地朝市民方向扭。
不停地摇头!拼命地摇头!可为什么要摇头?临死之际,他还执念着什么?
血快流尽,人亦气虚,抽搐不止。
山贼老大用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嘶吼:“山贼....全灭!....”
寂静!
鸦雀无声!
即便是满心欢喜等着看戏的人都出乎意料地闭上了眼。
不忍直视!
山贼全灭,罪有应得,按理说元辰县的百姓应该高兴才对。
可目睹了全过程的他们却怎么都喊不出“天谴!”这两个字。
即便是他们,或许对这个快意恩仇的土匪也不免抱有一丝敬意。
台上的权建政慢慢露出头来,直到瞄见暴乱者已被长枪穿得个透心凉,才放下心来。
一双高贵而温暖的手慢慢将其扶起:“权大人,让你受惊了。”
哪知权建政摔身再次跪了下来,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
至圣天童不解:“你这是干什么啊?”
“下官这命全是拜天童所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下官从此甘愿当天童义子,为天童效犬马之劳!希望天童一定不要拒绝.....”
至圣天童哪会想到对方来这一手,连忙再扶:“权大人,万万不可。你年岁比我都长,我怎能....”
说实话,人要是不要起脸来,再深的嫌弃,再多的鄙夷你都是能完全视而不见的。
当着所有人的面,权建政几乎是受尽了白眼,无数的唏嘘之声漫天乱飞,可那双膝盖就是不愿离地。
以至后来,至圣天童命令左右手下前去扶他,一个文弱老头,插科打诨,反倒是弄得武僧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大老远前来观刑的人谁都没料到还有额外节目上演,有人甚至当街起着哄:“收下吧!认个比自己还大的干儿子。也让他找个比自己还小的人当爹....哎?这到底是谁孝敬谁呢?..."
人群潮涌,站在里面的彭超其实一直注视着大傻,见他伸手又放手,握拳又松拳紧接着再紧紧握拳。
他很欣慰,大傻还是明白了幽厉坤的良苦用心。
长舒一口气,算是对他彻底放下心来。
而站在旁边的红烛何尝不是把揪在了嗓子眼儿的心最后放下?。
因为她全程注视着彭超握黄卡的手,那双手从头到尾,一直在抖,抖个不停.....
...............
是夜,凉风袭袭。
一颗头颅像是风铃般被挂在了城墙上,任人观摩。
几个官军喝着酒,指着头顶上的东西大肆吹嘘着自己白天是如何的勇猛。
哪知嗵得一声!
这些家伙眼前一黑,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个四面无风的铁疙瘩里,挪挪不动,抬抬不起,哭叫无门....
....................
瀚海县的一处深山里立起了座坟。
坟前无碑,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埋着谁。
只是旁边插着的鬼头刀,让路人认定,这是个生前有极多故事的人。
山间小路上,一前一后走来两个身影。
长久沉默下,大个子突然说:“他既然死了,那从今往后我就不能再叫大傻了。”
“?,那你叫什么?”
“你不是说我长得像座山吗?那我以后就叫大山!”
“大山?”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