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想告诉我什么就直说,不要用这种弯弯绕绕的方式。”严冬说。通过方才的话,陆离是想让他怀疑严妍去游乐园过生日的动机,或者说是在告诉他:这次去游乐园的行为和之前尝试自杀一样,是那个鬼的意思。
“我还以为弯弯绕绕才是你喜欢的方式,毕竟关于你在这件事里面的角色,你从没有直白地告诉我。”陆离慢悠悠地说,目光始终停留在窗外,“尽管你心里明白那是关键,你也不准备直接提醒我们。即便你知道,那会让我们陷入危险。”
“……按照我们之前的交流,我以为你们的除灵方式只是找到鬼,再用符纸把它清除。”严冬说,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焦灼地摩挲着衣角,“我的角色,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鬼的特性随着它生前经历的不同而不同,因此找到它生前的经历,是破局的关键。”陆离想起苏念晨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那一次,夏时霓的受害者一开始也不愿透露鬼的身份:“我的意图不在于去探究你的秘密,而在于了解那个鬼。”
严冬没有再说话。他的胸腔发闷,有关真相的回忆就像冰冷的水一样从他的脚底下蔓延上来,而此刻,水平面已经淹没到他的下巴。
直到车子在乐园门口停下,两人之间都保持着沉默。当严冬打开车门时,陆离听见他低声说道:“有可能,鬼是给她肾脏的捐献者。一年前他七岁,死于一场意外。”
“谢谢。”陆离轻快地说。严冬背对着他下了车,陆离知道,他看不见自己脸上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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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面前的是容城唯一一个游乐园的大门。用鲜花和气球装饰的大门门框和圆形Q体字写成的招牌组合成鲜艳的颜色,传递着扑面而来的欢乐气氛。可惜在天公不作美的灰暗天幕下,这样的场面难免少了一点欢乐的气氛。
工作日的上午并没有多少游客,看到几人靠近,工作人员的脸在售票玻璃窗内笑得开心:“欢迎光临‘乐乐游乐园’,请问几人购票呢?”
“四张成人票,一张儿童票。”严冬压抑住声音里的叹息。作为此情景下唯一工作的男士,必须承担付钱者的义务和钱包的哀鸣在心里碰撞,他的沮丧几乎快要掩饰不住。
顺利买票后,五人的队伍进入了游乐园。
陆离在车上说的话不假,他并没有过曾去游乐园的体验。穿过大门后,他的视线在面前的空间里延展开:他右手边的最近处是一个巨大的海盗船,左手边则是一排长长的射击和飞镖摊位。视野能及的地方错落着许多用于旋转和翻滚的设施,还有一些藏在建筑物中,只留建筑外的博人眼球的标题引人遐想。更远的地方,过山车长长的轨道在空中盘旋,而圆形的摩天轮在它的不远处安静地旋转着。
也许那些设施并不安静,只是他们离得还太远了。陆离看着一些青少年游客聚集在一个射击摊位前兴高采烈地讲着话,莫名觉得原本来这里的任务现在距离自己格外遥远。这并非一种情绪,甚至是个客观的判断:就像他今天来本身就是为了游戏,而非出于救人的委托。
倘若深思下去,他自己就会意识到:他救人的意愿并不像应有的那样强烈。
“小妍,你想先玩哪一个?”严忘微附身看着她的女儿,没有把心底隐含的担忧表现出来。直觉告诉她,今天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在女儿面前,她不能显得过分焦虑。
四个人的目光关注着严妍,而她肉眼可见地有点紧张。她的眼睛向四下转动,却并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游乐设施上。与其说是在做选择,她更像是在寻找。
她在找一个人,一个本该在这里的人。
就在这个瞬间,一声巨响居然在所有人耳边炸开,引起同步的回头。就在五人位置不远处的大门内侧,一个原本立在门边的卡通米老鼠雕塑突然之间轰然倒塌。两米高的雕像在撞地的重击之下不堪重负,涂抹着鲜艳颜料的外壳在倒地的瞬间裂开,露出黑洞洞的空心内在。而它断裂的地方,正好是米老鼠的脖子。
雕塑的头和身体分离,在地上滚动了半圈。“嗡”一声隐约的空间变化声响,紧接着在空气里震动!
几乎是看见雕塑倒地的同时,陆离就立刻反应过来,向着严妍的方向猛地回头。可当他的动作完成时,纯黑色的边界已经沿着游乐场边缘将他们包围其中。而在他的视野中,原本一个人站在严忘微身边的严妍,现在变成了——四个!
“啊!”严忘微向后退了两步,叫出了这一声后便只能张大着嘴巴。语言无法表述她此刻的脸上写着的极度惊恐:就在一眨眼的瞬间,游乐园里的其他人都消失不见,而大门和围墙的外围则变成了一片漆黑,仿佛笼子一样将他们罩在其中。更为可怕的是,四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严妍,正站在身前盯着她看!
她连连后退几步,直到严冬从后面扶住她才没有摔倒。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呼吸,断断续续吸了好几口气:“怎么……”。她再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其他的三个人看上去要冷静得多。他们已经见惯了这样的情景:鬼怪横行的半界,此刻已经建立!
同样相对冷静的还有严妍。看见另外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三个女孩,她的第一反应还是皱起了眉头。四个女孩的表情同时发生变化,就像彼此完美的镜像。面对多出来的自己显然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她(或者说她们)立刻调整了状态,转头就分别向着四个方向不同的方向全速跑开!
陆离和苏念晨的目光在空气中飞快地碰撞了一下,不需要言语就确认了彼此的思绪。当四个严妍出现的时候,鬼的目的就再明显不过了——不知道谁是真正严妍的情况下,在场的四个人必须朝不同的方向追。也就是说,他们将从四个人被拆散成单人行动!
虽然只有七岁,但在全速向东南西北完全不同方向奔跑的情况下,留给他们协商的机会不多。严冬几乎是立刻就向着距离最近的‘严妍’冲出去。一个力气超群的成年人在立刻做出反应时,应该不到两秒就能抓住逃跑的女孩,甚至一个人抓住全部的四个都不是问题。可就在他的手将要触碰到‘严妍’后背的时候,女孩的身影忽然加速,以人类不可能拥有的速度向前飞去。大惊之下,严冬的反应是立刻停下脚步回头——人类女孩不可能突然拥有这样的速度,这说明他追逐的这个,是鬼创造的复制品!
可当他回头时,看见的却是另外三个方向女孩的背影。他的瞳孔一缩:那三个背影的距离和他正追逐的这个如出一辙,也就是说——他们都拥有人类不具备的速度!
“振作起来!”苏念晨猛地拍了拍严忘微的肩,将她从恍惚中唤醒过来,“要想找到小妍,我们必须各自跟着一个走!”
没有更多的时间了。苏念晨坚定地看了一眼陷入恐慌的女人:“小妍在等着你!”说完,她不再停留,加入了已经跑出去的严冬和陆离,朝着距离自己较近方向的女孩追去。
似乎是听见了苏念晨的最后一句话,又似乎是被那双坚定眼睛里的东西震动,严忘微呆滞的眼神里亮起了光。她的表情依然恐惧,但在恐惧之中,被唤醒的勇气占据了上风。她没有再犹豫,也向着最后一个渐远的女孩背影跑了过去。
游乐园门口内侧的地上,倒地的雕像安静地躺在那里。和下半身分离的米老鼠脑袋的脸正对着四人分开的方向,微笑的嘴角加大了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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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是最先冲出去的一个,也是追得最快的一个。
在四个人之中,他的体能无疑是最佳的。可即便如此,那个逃跑的身影也始终在他前方维持着手臂恰好够不到的距离,甚至随着他的速度在增减。他的预感几乎可以肯定地告诉他前面的并非自己的女儿,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唯一的选择也只能是继续追下去。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个逃跑的身影上,以至于当那个身影消失的时候,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正位于一个设施区域的门口。惊骇之下他恼怒地吼出声来,身子在冲刺的惯性下继续往前了一定距离才停了下来。他对身体的控制力很强,因此这个距离并不算长,但也足以让他进入了设施门内。
退后离开是大脑给出的第一反应,但那并没有成为他的选择。相反他站在原地,打量起了自己进入的地方。
这是一个室内的设施,而他正站在平日里用来排队通道的最末尾。铁栏杆围成的排队通道折返往前,终止于尽头被不透光的黑色幕布罩住的入口。而在入口的门框周围,各类扭曲的鬼脸在黑色藤蔓装饰中间显现,正中的上方则是四个血红色的浮夸大字:
【惊魂疯人院】
他正注视的时候,那黑色的幕布从内部被掀开。‘严妍’的半边身子从掀开的缝隙里露出来,脸上带着令人不适的微笑。她的身影只出现了一瞬,就又消失在了放下的幕布之后。
这个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需要进入鬼屋的内部。
严冬冷哼一声,脸上严肃的表情里毫无畏惧,甚至带着一点轻蔑。他有着冷峻蓝色边缘的瞳孔里更多的是愤怒——被反复戏耍的愤怒。
“想和退休老玩家玩游戏?”他说,嘴角冷漠地上扬,“好啊,来玩啊。我乐意奉陪。”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和手指关节,向着入口处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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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没有知觉让苏念晨的奔跑姿势有点失衡,当苏念晨和面前的女孩拉近了足够的距离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扔出了手中的符纸。
这绝对是判断眼前是人是鬼的最佳策略。如果面前的是真的严妍,符纸将对她无用。但如果那是鬼本身或者鬼创造的幻觉,那她的符纸都足以将其静止或打破。
可是在符纸飞出去的同时,原本一心逃跑的女孩忽然回过头来,向她露出了一个过于灿烂的笑容。下一秒,她正追赶的幻影就这样消失不见。
苏念晨立刻明白了——与其被符纸击中封锁行为,鬼选择直接解除了幻象。她追赶的这个,并不是真正的严妍。
既然如此,也没有继续追赶下去的必要了。她脚下立刻刹车,马上想回身向严忘微追赶的那个方向赶过去。但她刚一转身,前方两米处就在眨眼的瞬间出现了挡在面前的“严妍”。
“严妍”的眼睛瞪大着盯着她,嘴唇一开一合:“不要去。”
它发出的的确是严妍的声音,但要嘶哑低沉很多,像是隔了一层有屏蔽效果的雾气传过来。苏念晨警告地举起了指尖的黄色符纸:“我会过去,你拦不住我的。”
“没有意义。”它说。它发出的声音没有变化,但是嘴角却一点点上扬出笑容:“阻止不了。已经进去了。阻止不了。”
苏念晨皱起眉来,看样子在这里消耗一些体力是必须的了。可她的左手还没来得及将符纸扔出去,一阵从下往上的阴寒气息刹那间让她的右手上臂皮肤爬满了鸡皮疙瘩。惊惧的情绪还没来得及产生,她就看见原本放在上衣口袋里的右手不受意志控制地自己抽了出来,指向前方挡在身前的女孩形象。
“江白雾!”她惊呼出声。这种不能控制长在自己身上肢体的感觉很不舒服,而当看见那苍白小臂的手背上冒出一对毫无血色的嘴唇时,苏念晨的肠胃更进一步恶心地痉挛。那张嘴就这样从手背的皮肤上长出来,青紫色的唇瓣开始开合:
“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