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相信我。”苏念晨点头说,“虽然暂时还只是个猜测,但是我们觉得小妍很可能是被一个死去人化成的鬼魂缠上了。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太靠谱,不过既然心理医生的治疗没有什么作用,那能否允许我们来试一试呢?”
严忘微脸上的表情动摇了。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必然会觉得是胡扯,但严冬这几个月来的持续表示配合上苏念晨真诚的表情让她无法继续将其认定为毫无可能。她心里仍不愿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鬼,可是面前的少女给的提议听上去很中肯。她想了一会儿说:“你打算怎么做?那会让小妍有危险吗?”
苏念晨很清楚,如果这时实话说出风险,好不容易放松的防线便会顷刻崩塌。于是她面不改色地说:“具体怎么做得进一步了解才能确定,但我一定会确保她的安全,我保证。”
她的眼神始终向严忘微传达真诚的信号:“我叫苏念晨,这位同伴叫陆离。现在,陆离想要先进去和小妍聊一聊,可以吗?”
严冬立刻皱眉,示意苏念晨这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苏念晨没有理会余光里看见的他的示意,依然尽可能真挚地保持着眼神交流。她知道此刻,面前的严忘微才是最需要说服的对象。
迟疑了一会儿,严忘微终于点了头:“好吧。她刚醒不久,应该还很累,请不要跟她聊太久。”
苏念晨松了一口气。转身面向陆离时,她嘴角扬起了胜利的笑容。不得不说,在人际沟通方面,苏念晨比他强上太多了。陆离在心里感叹。他走向病房门口,经过她身边时赞许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没有看见女孩脸上泛起的红晕,他迈步走进了房间。
病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他转过身——病床上的女孩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严妍半躺在床上,背后垫着一个蓝色的靠垫。她纤细的脖子上缠着一圈雪白的纱布,在她瘦小的身躯上显得有些过于刺眼。她长长的柔软睫毛下是一双圆形的大眼睛,遗传了严冬那有点发蓝的凌冽颜色。
“怎么是你?”女孩坐着一动不动地发问。她的声音因为失血尚且虚弱,但过分沉稳——不像是这个年龄女孩的语气。
“你期待是谁?”陆离随意地问。他从墙边搬来一张折叠椅,坐在女孩的病床边。
“医生,护士,爸爸——任何人。总之不该是你。”严妍冷冰冰地说,“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了,我不喜欢你。”
陆离微笑起来:“没关系,我也同样不喜欢你。”
此话一出,严妍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会有成年人这样直白地和一个不到七岁的小孩讲话。“那么,你进来干什么?”她气鼓鼓地说。
“我想和你聊一聊你朋友的事情。”陆离的嗓音令人恼火的平和,“以及,你为什么要用刀划伤自己。”
“所以你也是心理医生?”严妍鼻子皱起来,很刻意地冷哼一声,“昨天爸爸介绍你们是他的朋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我说过很多次,我的朋友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我幻想出来的。”
“我知道它真实存在。你也知道。”陆离的回话不带一点情绪波动,“而且,你知道的比这更多。”
严妍盯着他看:“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的朋友是鬼,你知道为什么别人都看不见它,你也知道它为何存在。而昨天,你清醒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严妍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惊讶填满了她的眼底,但很快就被怒气取缔。她的眉头皱起来,毫不客气地说:“出去,我不想再和你说话了。”
陆离看着被惹怒的女孩,依旧表情不变地坐在椅子上。“如果你不自己立刻出去,我就要开始尖叫了。”严妍威胁道。
出乎意料地,陆离没有再继续纠缠,顺从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来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我的推测。很高兴你用反应清楚地告诉我,我的推测一点没错。”
“什么?”严妍明显不再冷静了,“你,你推测了什么——你想干什么?”
陆离已经转身要向门口走去,听到这个问题,他停下来侧过身:“严妍,大部分人确实更倾向于把责任怪罪在鬼身上,而非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孩。但很不幸的是,鉴于我见过的几个七八岁小孩和我自己七岁时候的情况,我并没有这种成见。就在不久之前,一个八岁的女孩还想置我于死地。总之,无论你和你的朋友在计划做什么,你都不是完全无辜的。鬼没有那样的智慧去操控你的神志——你们是合谋者。”
严妍的脸色惨白,显然并非因为之前的受伤失血。见陆离继续向着门口迈步,她咬牙开口:“它是被人害死的。那时它也才刚满七岁,它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陆离又一次停下来:“你觉得你可以改变结局?”
严妍摇头:“我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但我可以让它解脱。”
陆离这次完全转过身面对她。她期待能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但完全无效。陆离只是面色平静地说道:“你知道害死它的人是谁。你想找到那个人,为它报仇。你打算怎么做?就像那个人对它做的事情那样,杀了他?”
就像印证他之前的话一样,他采取的表述对于孩子来说过于直白。可是严妍没有被这直白吓退:“我会让它做它想做的任何事。那是那个人罪有应得。”
陆离笑了,上扬的弧度里不包含任何情感:“虽然我并没有成见,但你也确实刷新了我对孩童的认知。与你的年龄不符,你很聪明,也很残忍。”
“我并不残忍。”严妍辩解道,“我只是在帮助一个朋友。”
“好吧。”陆离说。他的眼神因为想到某些事情变化了一下:“不过你错了。报仇是所有冤魂的愿望,但那并不会让它们解脱,而是会让它们更强大。随着逐渐变强,它们会渴望更多的鲜血和杀戮,包括对自己的同类。等那份力量和恶意逐渐增强,没有人知道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严妍,这就像是一根通向黑暗的导火索——你可以点燃它,但你不会知道它会在何时、以何种形式、引爆什么东西。”
严妍喉咙有点发干:“你说得就好像你经历过一样。”
陆离再次微笑:“或许,你不是唯一一个拥有‘朋友’的人。”
没给严妍消化这句话的时间,他就转身向着门口走过去。这次他并没有回头,开门之前,他留下一段话:“你知道我们的目的是除掉那只鬼,而你希望我们不要再去干扰你的计划。这个信息我收到了,但很遗憾,作为被委托帮忙的人,我的态度并没有决定作用。你仍可以继续你的计划,我们也会做我们该做的事。我已经警告过了你:请记住,你随时有改变主意的机会。再见,严妍。”
病房的门被关上。安静的房间里,严妍盯着紧闭的门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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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事情瞒着我。”当他们在严忘微的小区楼下等待时,苏念晨今天第三次说道。
她的语气是坚定的陈述,绝对不是一个问句。根据这句话包含的恼怒情绪,陆离不由联想到了一只炸毛的猫,并为这个想象差点上扬嘴角:“我没有事情瞒着你。”
“你没有吗?”苏念晨追问,几乎是咄咄逼人,“你明明说过之后会告诉我理由。和严妍单独交谈的那几分钟,你不可能真的什么也没问出来。”
“为什么不可能?我试图问她,但她对我的讨厌超出预料,所以什么也没有说。我想错了,一开始就该让你继续去问,至少她还蛮喜欢你。”
“你明明知道除了那些鬼故事之外,我什么都问不出来。”苏念晨气恼地说,“陆离,我明确告诉你,不管你在谋划什么,我并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我知道。”陆离说。他没有去看苏念晨的表情,而是把视线停留在他们正对着的街上印着的斑马线。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正慢悠悠地走过去。他接着说下去:“你喜欢的是彼此坦诚,就像我们一直以来那样。”
“是的!”苏念晨皱起眉,这次更多的是由于他说出这件事时漫不经心的表情,“你明明知道的,而我以为我们一直都会是彼此坦诚的。我一直都是无条件相信你,但为什么——自从上次在一中见到陆阎后,你就开始不对劲了。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看不懂了。”
“没人能看懂另一个人在想什么。”陆离的回答几乎是用废话在搪塞。他给出了自己对这场对话的结束语:“我认为,这并不会影响我们马上要一起做的事情。”
苏念晨没有拒绝这个结束语的机会了。他话音刚落,严冬就从小区楼的一楼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严忘微牵着严妍的手紧跟着走出。前者向等待的二人点头示意,后者则投来了戒备和犹豫的眼神。街边正停着两辆他们早就叫好的出租车,苏念晨加入了严妍和她的母亲,坐上了第一辆车。严冬和陆离则坐上了后面的那辆。关门声一前一后响起,紧接着引擎启动,向着共同的目的地驶去。
第二辆车内的氛围安静到有点凝重。严冬身上穿着一件方便活动的运动衫,贴身布料勾勒出他紧绷的肌肉线条,显示着蓄势待发的力量。他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和去游乐园陪女儿过生日——下抿的嘴角是紧张和严肃的体现,而他的眼神深处迸发着隐隐兴奋的光。仿佛前方等待他的目的地,是当年那些地下的拳击场。
陆离看上去要平和得多。他并没有像进游戏那样携带过多的武器——右臂还未痊愈的伤不会允许他进行什么激烈的打斗。他漆黑的眼睛看向外面的街道,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从没去过游乐园。”陆离忽然打破了沉默。
严冬轻哼一声,表示出他对陆离的过去缺乏兴趣。此刻,他满脑子都是严妍的事情:今天就是她的七岁生日了,他原本还在苦恼怎么找个理由把她带出来,没想到她却主动提出生日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游乐园玩,还说可以带上爸爸的两位朋友。离婚三年后,严妍从未对离开家的父亲表现过多的留恋,这个请求既让他觉得欣喜,又觉得很异常。
直觉告诉他,严妍做出这样的请求一定和陆离在房间内与她的对话有关。不同于苏念晨执着的询问,当陆离用“什么也没告诉我”这样的话来解释他们的谈话时,他就已经明白陆离同样什么也不会告诉他们了。隐瞒或许会让苏念晨感到背叛,但那只会加剧严冬对这个少年的防备。他并不介意别人有自己的秘密,但倘若陆离对严妍有任何不利的想法——
苏念晨或许相信陆离,但他并不。他不会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更不会让他和严妍单独接触。
“那严妍去过游乐园吗?”陆离又说话了。该死,严冬现在一点没有聊天的欲望。他就不能保持安静吗?
“小时候去过。”他干巴巴地回答。
“那她一定是太喜欢了,才会要求在生日再去一次。”陆离轻松地说,伸展了一下手臂。
太喜欢?严冬回忆起上次去游乐园的经历,那时他的家庭还完整地属于他:严妍四岁时候的一天,她刚刚结束某个较长的疗程,短时间内不再需要上医院。夫妻俩便怀着奖励女儿的愿望计划了那次游乐园旅行。那天的确切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但最鲜明的印象是严妍被装扮来逗孩子开心的小丑吓得哇哇大哭,只玩了半天就囔囔着要回家。不,她不可能喜欢游乐园。
那为什么,今天会主动要求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