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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三人送出自己家后,严忘微关上了门,感觉自己锁门的手有点脱力。
内心深处,她知道严冬和她一样,都会不惜一切来帮他的女儿。可是这太疯狂了——从知道小妍的情况开始,他就开始不断用不限于电话的各种形式试图说服她这是某种超自然鬼怪的结果,就好像女儿口中的朋友并不仅仅是她的幻想一样。这种想法简直匪夷所思,任何一个了解心理知识的人都会知道,小孩幻想出一个不存在的朋友是多么寻常的案例。
虽然这几个月的治疗看上去暂时还没有任何结果,但她依然确信——小妍需要的是专业的心理医生,而不是两个古怪的青年。
她叹了一口气,深呼吸让自己振作起来。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所好转,她转过身去。
快要七岁的女儿就站在她身后三米外的地方,毫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严忘微被惊得差点跳起来,刚平复下去的心脏又开始猛跳。她连忙努力维持呼吸的节奏:这一定是因为刚刚小妍的状况让她还在震撼之中,否则不管怎么说,被自己的女儿吓到都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小妍……你怎么站在这里,你刚刚不是还在房间里吗?你,你感觉好点了吗?”
严妍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奇怪。她忍不住自己的想法:女孩的怀里抱着上个生日自己送给她的布娃娃玩具,布娃娃的圆脑袋歪着靠在她的手臂上,一双纽扣眼睛几乎像是在看着她。她身上那件粉红色的兔子家居服很适合七岁的小女孩,但不知为何,她感觉那上面映着的兔子脑袋笑得很阴森。
“我会杀了你。”她回忆起这句尖叫出来的话。有那么一瞬间,她荒谬地对面前的女儿感到了恐惧。
严妍依然站在那里,扎着双马尾的脑袋歪向一边,和手上的布娃娃是同一个弧度:“他们走了吗?”
“走了。”严忘微想用声音让自己镇定一点,“小妍,我刚刚确实有点凶了,但你以后千万不能再随便给别人开门了,哪怕是爸爸也不行。还有——你刚刚是怎么了?现在有感觉好一点吗?”
严妍还是歪着脑袋,随即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来:“我刚刚只是有点头疼,现在感觉好多了。妈妈,我累了,我们晚餐吃什么?”
“吃什么?哦,我现在去厨房做饭。”严忘微走向厨房,甚至隐隐高兴自己能找到点事情做,转移一下心里的不安。她既烦躁又困惑——到底是什么,让她感到这样的不安?
就像今晚,会发生什么一样。
在门口看了母亲忙碌的背影一会儿后,严妍向着自己的卧室走回去。她进入其中关上门,把手中的布娃娃摆在床上,自己趴在一旁。
“我把他们赶走了。”她对着娃娃的脸说。
娃娃理所应当地毫无反应。但它的嘴角就像是错觉似的上扬了一下。
严妍微笑起来,似乎听见了只有她能听到的回应。她真挚地说:“你放心吧,我一直是个恪守诺言的朋友。”
她侧着头,像是在聆听谁降火。听了一会儿,她的眉头皱起来:“需要做到这么绝吗?”
安静了一段时间。她叹一口气说:“好吧,我会照做的。放心,我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就在下周,我的七岁生日就要到了。”
她无限欢乐地笑起来:“那会是最重要的日子,在这之前,必须要确保没有什么事会妨碍到我们。我非常期待那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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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严忘微睡得并不好。她紧闭眼脸下的眼球急促地转动,混乱而充满恐慌的梦境在意识里切换,她像被丢在海里一样溺水在那些接连不断的噩梦里。在那些破碎的梦中,她好像行走在一片迷雾里,发狂的尖叫声从四面环绕,脚下的地面上蔓延着鲜红的液体。她不断向前逃跑,像有什么在身后紧追。
尖叫声变得清晰起来。无数女孩的声音在尖叫着:“我会杀了你!“
并不踏实的睡眠质量让她的意识徘徊在清醒和沉眠之间,因此在响动传来的同时,她就立刻睁开了眼睛。房间里黑暗而宁静,被汗水沾湿的布料热乎乎地贴在背后,她依旧是一个人躺在熟悉的双人床上。
方才将她从梦中唤醒的声响好像是幻觉,又或是来自自己梦境臆想中的声音。她稍微动了一下身体肌肉,闭上眼睛平复胸腔里心脏的动静,想要再次入眠……
不对。
她在黑暗里再次长大眼睛。近在咫尺的声响就在耳边,差点被她的心跳声掩盖过去。那是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有人正站在她的床边!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同时一把拍开了床头墙上的电灯开关。温和的橙黄光线在卧室里亮起,她忍不住遮了一下眼睛,但这并不妨碍她立刻看清楚眼前的人:“小妍?”
严妍站在床前,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她。
她大大松一口气,伸手去抚摸女儿的脸颊:“怎么了宝贝?做噩梦了吗?”
手掌传来的温度偏低得令人担忧,可那件家居服应当足够温暖才对。她抚摸着女儿的脑袋,想要确认她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不然为什么,她会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她现在注意到了严妍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尝试着露出微笑:“你背后藏了什么吗?”
严妍笑起来,笑容像从前一样天真稚气。她刚想要回报一个温和的笑,忽然眼前一花——
严妍的手从背后快速地挥出,而她的手中,正握着一把水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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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快步穿过医院的走廊,速度算得上是在横冲直撞。拐过弯,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怔愣着坐在病房外座位上的严忘微,立刻出声喊道:“微微!怎么样了?”
严忘微被他突然的声音吓得一抖,转头望向他的脸上带着空白的茫然。直到他飞奔到自己面前蹲下,那双粗糙的手紧紧包裹住她的,她才勉强说出话来:“我,我还好。小妍,在里面。”
“她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严冬控制不住自己声音的颤动。他看见前妻缓慢地眨动着眼睛,像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样困惑。在这样的困惑之下,她说话的语速变得很慢:“医生说伤口不是很深,出血也已经止住了。但是由于距离颈动脉很近,所以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需要静养。”
严冬喉头滚动了一下。跟着他一起过来的陆离和苏念晨也走到了旁边,他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显示慌乱:“微微,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严忘微又眨了眨眼睛,好像他的话需要一定时间才能被大脑处理。再次眨眼时,液体随着睫毛的煽动涌出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昨晚我半夜醒来,就看见小妍站在我的床边上。她的手背在后面,我问她那是什么,然后她就——天哪。她把刀拿出来,划过了自己的脖子。”
她再也忍受不了地哭泣起来:“哦,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看见刀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要来砍我,我下意识护住了脸——天哪,我做了什么?我看着她,我就在她前面,如果我不抬手的话……我原本来得及阻止她的!”
严冬搂住她抖动的肩膀:“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而严忘微靠在他的怀里,终于失声大哭起来。
陆离对苏念晨使了一个眼色,两人默契地向远离的地方退开。快要走到拐角的地方,确认交谈声不会传过去后,陆离才停下了脚步:“你怎么看?”
苏念晨脸上满是忧虑:“很不妙。今晚和昨天的事情说明,鬼已经能够一定程度上控制她的行为,甚至让她在自己母亲床前自杀。”
陆离遥望着远处抱在一起的人,断断续续的哭声萦绕在他耳边。他的眼睛里还是漆黑一片:“我觉得鬼是想传达一个信息。”
“什么信息?”
陆离声音平静:“它在说:如果我们继续干涉下去,它就会直接杀掉严妍。”
苏念晨沉默了一会儿:“就算我们不帮忙除鬼,鬼的最终目的一定还是杀人。恰恰因为这样的变故发生,我们必须尽快把那个鬼揪出来。”
陆离看了她一会儿:“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苏念晨抬头。先前,她总能从那双黑色的眼眸里看出一点隐秘的波澜,可自从容城一中的事情之后,她越来越觉得他的眼睛里装的是纯粹的死水,再没有任何情绪的痕迹:“你说。”
“我个人的建议是,我们不再插手这件事。严冬的经验虽然宝贵但并非必须,我们可以就靠自己继续探索下去。”
苏念晨感到很意外。她认识的陆离素来是个大胆的赌徒,每次都在命悬一线的危机勉强化险为夷。向来对自己的生命显得轻视的他,为何会提出这种建议?
“我还以为,大胆去赌才是你的作风?”她诧异地说。
他看着苏念晨的眼睛。浅栗色的虹膜流转着鲜活的情绪——和梦里的不一样,是活着的象征。他说:“这个鬼不像当时的夏时霓一样简单。你看到了,它在没有被察觉到的情况下影响严妍,不仅让她性情大变,甚至让她做出自杀这种行为。苏念晨,它表现出来的可不是单纯的恐吓和恶意,而是有一定的思索能力。它感觉得到危机,它在向我们传达信息——我们不知道,它的智慧到了什么程度。”
苏念晨无法反驳。她早就同样感觉到了这次的鬼很异常,异常到超出她目前的认知,但直到现在才从陆离嘴里被点明出来。但她的态度依然坚定:“不行,我们一定得帮她。既然异常,就得找出异常的原因来。想要对付陆阎,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对鬼的了解,不是吗?”
熟悉的坚定信念清楚地印在她的眼睛里。陆离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让步在他的意料之中,但这次他有条件:
“我们可以帮她,但是我有个条件:我要先和严妍单独谈一谈。”
苏念晨再次惊讶了。她歪头仔细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的表情分析出这提议的缘由:“你在想什么?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我之后会告诉你的。”陆离从容地微笑,注视她的眼睛,“相信我。”
苏念晨皱眉,有些不满他展现出来的微笑面具。对视几秒后,苏念晨妥协了:“好吧,只要你也能说服她的父母。至于我,我总是相信你不是吗?”
“谢谢你的信任。”陆离说。忽然,从未有过的微妙想法出现在脑海里:是啊,信任是他们关系的基石,他知道她不会拒绝他的请求。但是这信任是有条件的吗?会不会有一天……她不再信任他?
如果有那一天——他们的关系,还会像现在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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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陆离和苏念晨再次走近的时候,严忘微已经在严冬的怀抱里平静了下来。
巨大情绪过后,她的耳尖和眼眶被染得微微发红。感觉到他们的靠近,她轻轻推开还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坐直端正了神情。她这样快地从崩溃母亲的角色里走了出来,脸上悲痛的线条以令人敬重的速度变得坚毅。那笔直的脊背下,蕴藏着名为坚韧的人格魅力。
“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失态了。”她轻声说,音量不大但足够端庄。那双湿润的眼睛立刻就捕获了苏念晨的好感和敬重,她同样认真地做出了回应:“没有关系。对于小妍的遭遇我很遗憾,也很希望能够帮助她。”
她的语气足够真挚。严忘微忍不住看向坐在她身旁的严冬,后者微微向她点头,表示自己对让这两人参与进来的坚持。严忘微又重新转回头来,防备松动了一点:“你真的……有办法帮到小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