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去医院。可是,苏念晨需要治疗。有什么人,是可以无条件信任的?
唯一的候选人很自然地出现在脑中。他滑动屏幕上的联系人名单,很快找到了“方堂”的名字。只有方老师,这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他的手正要点下拨号,无法抑制的眩晕感就在这时袭来。难以抵抗的昏沉让他沉重的眼皮再次合上,手指脱力地往下滑落——竟然触碰到了通讯录上的另一个名字。
他再次陷入了昏迷。电话很快就被接通,男人的嗓音从听筒的对面传来:“喂,陆离?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
“陆离?陆离?”电话里的声音困惑地问。
一双穿着黑色小皮鞋的双脚由远处走进,在昏迷的陆离身旁停了下来。女孩纤细雪白的手伸下来,经过陆离紧闭双眼的面前,捡起了和他的手一起摔在地上的手机。听筒里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声音:“搞什么啊,再不说话我可就挂了哦?”
“在容城一中后山顶有紧急情况,请您立刻过来。”女孩对着听筒,吐字清晰地说道。
“什么?”电话那头的男人更困惑了,“你是谁——”
他话音未落,对面就按下了挂断键。
楚慕垂下拿着手机的手,又将手机放回了陆离的掌心。她站在原地低着头,就这样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陆离。
唉……她叹了一口气,双手在胸前握紧成祈祷的姿势。
“愿神保佑你,陆离。”她的声音充满悲悯,就像真主降下的福音。
说完这句祷告,她转身离去,消失在逐渐散去的白雾中。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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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再次睁开眼睛时,看见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下午临近傍晚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遮挡在外面,透过窗帘布料润色后的光线呈现令人安心的暗黄色,投射在他视线里的墙壁上。柔软的棉被包裹着他,舒适的触感给他带来了错觉,恍惚这只是一个在家小憩的午后。
可随着右手上臂的刺痛感传来,他的记忆终于和现实同步。喉咙里火烧一样的干渴,而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脑袋昏沉发疼。
这里是——哪里?
他尝试着动弹了一下,肌肉立刻用剧烈的酸胀感表示了抗议。手臂和身上都被缠上了绷带,连他划破的鼻头上都贴上了创口贴。房间里非常安静,有人处理了他的伤口,并让他躺在床上休息。
等等,该不会是医院?
脊背冒出的冷汗让他昏沉的意识清醒了不少:完蛋了,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但应该还没来得及和方堂说明情况。要是他直接把他们送来了医院,这下可完全说不清了。
对了,苏念晨呢?想到这个问题,他不顾身上的疼痛,在床上挣扎着要坐起来。
“醒了?我看你还是继续躺着吧。”熟悉的声音从门口的地方传来,但却不是预想中的。他愣了一愣,这才想起了对应的人物。他重新躺了回去,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严冬手里端着一个马克杯,从房间门口走进来。他在陆离床前停下,扬了扬手上的杯子:“渴吗?这儿有一点温水。”
陆离想要说话,但嗓子干涸发疼,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只好接过严冬手上的水杯,撑起脑袋一口气喝下去。
“咳咳咳……”过于快速的饮水呛得他咳嗽起来,肋骨随着动作阵阵发疼。躺下去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嘶哑着声音开口:“这里是哪里,方老师呢?”
“方老师?你希望我通知他?”严冬搬来一把凳子在他床前坐下,“我还以为你之所以打给我,就是因为不想让他知道呢。”
打给他?陆离一头雾水。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在拨号前就陷入了昏迷,难道是之后误触了……可如果是这样,又是谁在电话里告诉严冬情况的?
见陆离一言不发,严冬想了想补充道:“至于这里,是一家宠物医院后面的库房。我想,你会打给我而不是120,应该也是不希望上医院的意思吧。”
宠物医院的库房?库房里会设置病床,还有看上去装备齐全的药柜吗?陆离皱起眉头。虽然阴差阳错,但万幸严冬的理解是正确的:“……其实,不是我打的电话。是谁跟你说的?”
严冬挑眉:“是用你的手机打来的,但说话的是一个听起来年纪很小的女生。她只说了一句话:‘在容城一中后山顶有紧急情况,请您立刻过来。’”
女生……是苏念晨醒了?他立刻激动地问:“苏念晨呢?她怎么样了?”
“还活着。”严冬的回答让他心一沉。注意到他的表情,严冬微微一笑:“怎么说,我是个悲观主义者。就你现在的状态,在我的角度看来也只是‘还活着’——你知道你现在有39度吗?”
陆离还要再说什么,就看见严冬的脸色沉下去:“她就在隔壁的房间,很安全。不过说到这个,你必须跟我解释一下,她的那只手是什么回事。”
陆离心里猛地一痛。满是血色的场景再次出现在脑海里,他咬着牙说:“……被砍断了。”
“我不是说这个。”严冬皱起眉,“我是说,那个接上的小臂是怎么回事?”
接上的小臂?他想起了昏迷前,他似乎隐约看见了那个情景:有一节苍白到可怕的小臂,代替了她被砍下的右臂的位置。可那究竟是什么,他也毫无头绪:“那只小臂,怎么了吗?”
“你问我怎么了?”严冬眉头紧锁,语气严肃,“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那是纯粹的尸体!完全就是死人的手臂,里面一点流动的血都没有!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怪不得你不上医院——你知不知道封住给她检查的医生的嘴用了我多大力气?”
陆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尸体……难道是和夏时霓给他的礼物一样,是鬼的一部分?
他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我的项链呢?”
严冬举起手,挂着断指的黑色绳子就绕在他的指间:“你是说这个?陆离,我真是小看你啊:两个大学生昏迷在高中学校后山,身上全是刀伤奄奄一息,脖子上还挂着死人的指头,更别说还有条死人的胳膊。哪怕穷尽我所有的想象力,都不知道这个局面是怎么得来的。陆离,你到底在搞什么?”
陆离呼出一口气:“我可以解释……”
“解释?别想编些愚蠢的借口来骗我。”严冬重新握住了那项链。一时间,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沉默。
过了片刻,严冬先开口了:
“这是你的第几次游戏?”
什么?!陆离表情微变。严冬知道游戏的事情?
惊讶的情绪在一秒内就消失。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他的情绪相比以前更不容易发生波动。他很确定,严冬绝不会是这次游戏的参与者,既然这样,会知道游戏存在便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你是试胆大会游戏的存活者。”陆离用陈述句说。
这次换到严冬惊讶了。他盯着陆离看了几秒,然后伸手撩开了自己的上衣。只见他左边腰间的位置,赫然是一块漆黑的圆形伤痕。
“一个鬼把它的手指插了进去。那时我差点死掉。”他放下衣服,简单地解释道。
没想到,一个活生生的存活者,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严冬再次问道,“第几次?”
“第三次,地点就在容城一中。”陆离回答。他紧盯着面前的人:“你通关过全部的五次游戏,也就是说,你也见到过游戏的设计人。他实现了你什么愿望?”
“你怎么反过来问我了?这不关你的事。”严冬冷冷地回答。
“这么说,他确实为你实现了某个愿望。你见过他,接受了他的恩惠。”陆离的眼眸漆黑一片,“他,一个杀人犯,实现了你什么愿望?”
这句话似乎触到了什么神经,严冬的上身突然前倾,一把扯住床上陆离的领子,带着怒气的脸贴近他,盯着后者则依旧毫无表情看着他的眼睛:“我再说一遍,这TM不关你的事。你现在是在逼问我?你知不知道,你和那个苏念晨之所以还没被抓起来,都是因为我让我的朋友把你们收留在这里。我救了你一命,陆离。现在,你反过来这样对我说话?”
陆离的目光淡淡扫过床尾上靠墙放置的药柜,勾起嘴角:“谢谢你的帮助。不过,既然你的朋友是靠着兽医店做掩饰的地下黑医,我想会让人有点怀疑也是正常的吧?”
严冬的表情完全沉下去。片刻后,他却松开了手。
“我不和一个烧到三十九度的病号计较。”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云淡风轻地说,“至于这件事情……在遇见方堂之前,我曾经是个地下拳手。觉得惊讶?想也该知道,一个健身房教练怎么可能精通各类格斗术?方堂也知道这件事,只是没有告诉过你。你知道地下拳击场的,那里的伤员怎么可能会去正规的医院。受伤多了,结交几个黑医朋友,那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陆离脱口而出:“那么,你不惜动用人情救下我们,就只是因为方老师的情面?还是说除了黑医,你也想结交一点和鬼玩游戏的大学生朋友?”
严冬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陆离,发烧烧掉了你说话的情商?好歹我也是教了你好几个月的教练,又是方堂的朋友。严格来讲,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难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足以构成我帮你的动机?”
陆离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像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发言充满了攻击性。他移开视线到天花板上,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我很感谢你,真的。”
房间一时间安静了起来。
“严教练。”陆离想到了什么再次开口,语气随着称呼的变化缓和了不少,“很抱歉刚刚的冒犯,我的神经确实有点过于紧张了。”
“没事,我不介意。你有话直说。”
陆离的表情很认真:“严教练,我想再问问你关于游戏的事情。你是什么时候参加的试胆大会?”
严冬皱着眉吐出一口气,这显然是他最不想谈论的话题。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一边点燃一边含糊地说:“就在去年,想必就是你们的上一届吧。”
陆离被缭绕的烟雾呛了一口:“咳咳,去年……你从没给任何人说过吗?”
严冬深吸一口烟,再吐出一团白气:“说?给谁说?说什么?说我被拉进了一个全是鬼的游戏差点死掉,最后还……相信我吧,我现在坐在这里而不是精神病院,就是因为我没给任何人说过。”
陆离顿了一下:“好吧。那,去年还有和你一样通关了五个游戏的幸存者吗?”
严冬慢吞吞地回答:“……有,但只有一个。那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叫做——”
“叫做何子风。”陆离接住了他的话。严冬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也参与了这次的游戏,并且据他所说,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次试胆大会了。”陆离简单地解释,“我右手上的刀伤,就是拜他所赐。”
严冬眉间的褶皱加深:“靠,这疯子……第三次试胆大会?我还以为,愿望完成之后就不会有人再被拉进游戏了。什么人会有这么多个甘愿拼命也要实现的愿望?”
如果他的愿望是在游戏里给自己开挂,那倒确实是得一直参加了……陆离摇摇头:“没人能懂疯子的想法。”
他接着进入了正题:“严教练,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你成功通关过五个游戏,我想请你教我怎么办到。”
严冬挑眉:“你这几个月拜托我教你,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是的,但我现在的请求不一样。”陆离看着他说。他的表情素来平静,但这时的神态却能看出非常认真:“你从鬼怪的世界里幸存了下来,你知道该怎样对付那些鬼。我必须要完成五次游戏,必须要和设计者见面实现愿望。我想请你根据经验,教我怎么针对性地对付那些鬼。求你了,我有必须通关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