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梳着西瓜头的戴眼镜的男子正站在他身后。他的脸色发白,似乎被他的反应吓得不轻,双手下意识护在头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啊?贺飞行呆住了,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过了好几秒,贺飞行才找回语言能力:“你该不会是……陈霸渊吧?”
男子吸吸鼻子,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对,那就是鄙人。”
贺飞行看了看他平齐刘海的西瓜头,又看看那架在他瘦长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再看看他明显缺乏锻炼的瘦弱身体。最后,他表情复杂,自欺欺人地又问了一遍:“你就是游戏的玩家,陈霸渊?”
“是的,是的。”陈霸渊又回答了一次,腼腆地笑了笑,“那个,名字是我父母起的,主要是表现他们的期望……”
然后你是一点没按期望长是吧!
呼……贺飞行在心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要乐观,要乐观。虽然和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但说不行没有那么糟糕。不能以貌取人!虽然长得像一个羸弱的书呆子,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从鬼怪的世界里两次幸存下来的能人。即便他战斗力稍弱,但一定智谋过人!
贺飞行再次期待起来,调整好心情开始自我介绍:“幸会幸会,我是贺飞行,很高兴能和陈先生一起组队。”
他想起了什么,有点牵强地笑笑:“方才冒犯了。陈先生可真是幽默,学着那样给我打招呼。我胆子小,一时间就……”
没想到对方一脸茫然:“学什么样子?”
“啊?”贺飞行有点恼怒了,“你刚刚那样拍我,不就是学我之前把鬼认成你的时候的样子来吓我吗?”这人恶作剧就算了,还想装傻?
“不是的。”陈霸渊连连摇头,露出了有点为难的表情,“那个,我刚刚是有看见您对着墙自言自语,还以为是……所以一时间也不敢过来。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什么对着墙自言自语,那墙前站了个鬼啊!”这倒是出乎贺飞行意料了,“难道你看不见?”
陈霸渊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脸上为难的表情更甚。终于,他下定决心小心地开口:“那个,贺先生,有件事我必须跟您坦白。我确实是作为玩家经历了之前的两次游戏,但我和你们都不太一样……”
“我确实看不见那些鬼。一次也没看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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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总说,生命在于运动。这句话在陆离的认知里一直是鼓励全民运动的标语,可就在这一刻想起它时,他字面意义上直观地理解了这句话。
他正和一双一眨不眨的眼睛对视着——隔着一层玻璃。
准确来说,这并不能叫对视。陆离的目光看近那对灰黑失神的瞳孔,对方却不可能有所回应。那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眼睛暗淡而死寂,和那张皮肤灰白的脸一样,是完全绝对的静止。他难以抑制地回忆起梦里的苏念晨……
“第一次见到死人标本?”何子风就在他身旁一两步远,夸张地咧嘴笑着。他身子前倾,漫不经心地敲了敲面前装着用红蓝墨水标记了血管的手标本的玻璃容器:“我也不喜欢标本,它们太无趣了。如果不能发出尖叫和流血,那观赏死亡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嘻嘻地笑起来。
陆离对他的评论置若罔闻,将目光从那双眼睛上离开:“你有什么发现吗?”
两人现在正是在实验楼四楼的生物标本室。这里像图书馆一样放置着一排一排的架子,架子上则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各样的组织器官标本。有植物的,有动物的,当然也有……人体的。
在手电筒的白光下,那些浸泡在标本液中的皮肤泛着灰白的死气,令人心下不安……
“我有什么发现?”何子风语气浮夸地反问了一遍,脸上是做作的惊讶,“天哪,救世主陆离大人居然在问我这个平民的意见?难道他不应该轻松通关,指引他的队友走向胜利吗?”
唉。陆离在心里叹息。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这疯子会帮忙……
作为三线城市的高中,一中有自己的生物标本室已经令人意外的投入了。这间标本室并不算大,房间里用于放置标本的铁架子有6个,每个都有5个横排用于放置。装标本的玻璃盒是统一大小的,目测有大、中、小三个尺寸。粗略估计,动植物和人体的标本加在一起,一共有200余个。
从表面粗略看过去,这些标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异样。要在这两百多个标本里找出那个多余的——一定会有相应的明显提示才行。
比如说,管理者的笔记或清单之类的……陆离举着手电筒扫过四面的墙上。其中一个墙面上的确悬挂有一个记录册,但却只是管理老师检查完成后的签字确认表,上面最近的一个签字跟在一个五年前的日期之后。
五年前……也就是说,这个标本室怪谈事件的真实时间,是发生在五年前?
在前来游戏之前,陆离也上网搜索过和容城一中相关的新闻。可尽管这里被贺飞行称为怪谈中学,相关的事件新闻却一点也查不到。就如他所说,关于这个学校的过去,始终只是存在于学生口中或真或假的传言罢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死过这么多人,难道一个目击者或死者家属也没有?
他正低头翻看着那个签名册,忽然感觉周围的环境发生了一点变化。这变化带来的感知并不明显,似乎不太容易引起注意,但他还是立刻停止了动作。手中电筒的白光仍朝向着手中的纸张,周围则是一片无声息的黑暗……
想法触电一般在脑中浮现,他立刻关闭了手中的手电筒!
白光消失,整个标本室瞬间被完全的黑暗吞没。果然如此,这就是他感觉到的异样——
何子风,将他的手电筒熄灭了!
经过几次短暂接触的观察,何子风的疯癫主要体现在他浮夸的神态和极端嗜杀上,而在应对危机和游戏思维上,他的判断和反应力绝不会在常人之下。否则,他也不可能以孤立无援的状态活过这么多场游戏。
在漆黑一片又充满了障碍物的室内,一切大幅度的行动都是不可能的。这关灯的行为看上去非常诡异,无疑是自我封闭住了行动能力。何子风当然也明白这点,但却悄无声息地这么做了。
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发现了危险,而电筒的光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陆离屏息站在原地。他关灯大概是在何子风之后的10秒之内,可就在这短短的几秒,他的位置很可能已经被注意到了。更糟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危险是什么!
而且,如果贺飞行的推测是真的的话……
思绪在刹那间停滞。他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黑暗中,陆离的所有感官被放到最大。他能感觉到心脏泵血带动着血液流窜过他的全身,在耳边激起隐约的撞击声响。同时,他也确定了脚步的方位。
是从门口传来的。有人正从后门走进来,位置在不断接近!
陆离此刻正站在前门旁边的墙前,正在脚步靠近的方向上。他的位置确实暴露了?
不对——那脚步听起来并不急切,比起确认了位置的追赶,更像是在慢慢地巡查……
就在这时,惨白的手电筒灯光,在漆黑的空间里亮起!
陆离被这突然的光源刺得眯起双眼:何子风开灯了?紧接着,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个时候开灯,就是纯粹的自寻死路。
这并不是他们的手电筒,而是那个出现在标本室的,第三者的手电筒。
借着手电光照亮的空间,陆离迅速地离开原本毫无遮拦的位置,闪身躲在了离他最近的那个标本架之后。屋内每个相邻的架子之间有可供一人通过的间隙,他压低身子站在其中,双眼警惕地注意着手电光源的移动。
白色的光进入了靠近后门墙的前两个架子之间。它移动的速度不快,在每个标本上都做了匀速的停留。看过最上面一排标本后,白光又下移到第二排,按照从左往右的相同顺序慢慢一个个扫过。
想起之前翻看的册子,陆离有所顿悟:这应该是签字册所指的对标本的例行检查!
也就是说,正打着光的这位大概率就是怪谈里提到的——管理员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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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楼楼下,两人正面面相觑。
就这样呆滞了许久,贺飞行终于挤出了一句话:“哈哈,愚人节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那两声哈哈完全是干巴巴念出来的,陈霸渊有点急了,真诚地说:“不是的贺先生,我真的没有骗您!你们,大家都说这游戏里全是鬼,可是我一点儿看不见!”
“等会儿,等会儿,你让我反应一下。”贺飞行连连摆手,“那那些被鬼干掉的人呢?你别告诉我在你眼里他们就那样忽然大叫着死掉了?”
“正是啊!贺先生您太懂我了!”陈霸渊激动地说,“就像是被幽灵杀死的——可把我吓坏了!”
吓坏个头啊!连鬼都看不见,光看人有啥可怕的!
不对啊!贺飞行转念一想:“等等,你连鬼都看不见,怎么可能活过前两局游戏?”
陈霸渊一副被戳中心事的表情:“贺先生啊,其实我也很纳闷。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鬼好像一直没有来攻击我。我只要学着其他玩家去拿自己的东西,很快就莫名其妙通关了。”
……贺飞行彻底无语了。这离谱的解释要是真的,他把名字倒着念!
他低头看了眼屏幕上一分一秒流失的倒计时,心下焦急。完蛋了啊——这把不仅没大佬带,分到的队友还是个满嘴胡话的成分不明的家伙!
终于,他横下心来:无论如何,时间可不允许继续在这里踌躇了。
“……那我们走吧。”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向着宿舍门走去。刚迈出两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来。
陈霸渊正准备尾随,被这突然的转身吓了一跳:“贺先生,怎么了吗?”
别的不说,这一口一个贺先生听起来确实受用。他看着面前瘦削的西瓜头眼镜男,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既然你看不见鬼,那要不——你走前面?”
嘿贺飞行,这招着实狠毒啊。他在心里得意:对不住了兄弟,可是你先大言不惭在前的。被陆离那腹黑的家伙坑了这么多次,好歹也是有了一些体悟……
“好啊贺先生,您怎么知道我正想提这个!我来开路肯定会更稳当一点!”陈霸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绝路逢知己啊!”
……?贺飞行脑中缓缓升起一个问号。不该是这个展开吧!
神经病吧!这家伙绝对也是个神经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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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十分钟后,走在后面的贺飞行再次叫住了前面的陈霸渊。
“怎么了?”陈霸渊回头奇怪地问,“我们已经走到四楼了,再上去一层就是那个亮灯的房间了……咦?贺先生,您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贺飞行挤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你,说,呢?”
就在刚刚的十分钟里,他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地狱!
十分钟前,陈霸渊出乎意料地顺从了他的提议,主动走在前面。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进了宿舍的一楼。
一楼里寂静一片,脚步的声音在黑暗和心理作用下被放大。悬挂在长长走廊中部顶上的逃生通道图标散发着绿莹莹的光线,给漆黑的走道更增添了诡异的气氛。昏暗之中的绿光,俨然十八层地狱的幽幽鬼火……
这是一个经典的宿舍构造,贯穿中间的走廊连接着两边面对面排列着的寝室门,走廊的一端是楼梯,对面另一端的尽头则是阳台。阳台对面的角落一片漆黑,手电筒光无法抵达那样遥远的距离,因此无法判断是否还有个楼道。贺飞行心下不安,下意识拉近了和前面人的距离。
“贺先生,”陈霸渊开口,刻意压低的声音听上去嘶哑而古怪,“接下来怎么办?”
“上楼,去找那个亮了光的教室!”贺飞行只觉得这整个宿舍的空间都令人发毛,硬着头皮下了指令。
陈霸渊点头,立刻就向着楼道口走去。贺飞行紧随其后,两道白色的电筒光线几乎同时照在了向上的楼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