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五分钟前。
天空是一片无边阴沉的灰布,连绵不绝的雨滴不断地从上面倾斜下来。别墅伫立在这灰蒙蒙的苍穹之下,说不出来的阴森。而那片围绕着别墅的花田里,鲜红的血色不知何时已完全扩散开来,将原本雪白的花全然染成了红色。
在一片嘈杂的雨声中,别墅的一楼忽然“轰”一声燃起了火来!
几乎是在火光燃起的同时,空间里传来一阵隐约的嗡动声。这响声太过微弱,传导给人的感官就像是一阵突然的轻微耳鸣一样难以觉察,更不要说屋里心思全然在面前的鬼身上的两人。
若二人有所觉察,一定会立刻产生联想:那就像是游戏开场半界空间建立时的声响,只是要更微弱许多。
而随着那声响动,一道漆黑的裂痕出现在了花园的边缘。那道两三米长的裂痕中透露着纯粹的漆黑,就这样在空中竖立着出现,仿佛是在这世界的画布上骤然裂开的一个口子。
随着那裂痕的出现,空中飘落的雨似乎同时停顿了一瞬。紧接着,两个人影从纯黑缝隙里穿出,站在了花园潮湿的土地上。
裂痕随即消失,漫天的雨继续绵绵不断地落下来。
怪物和那个男人站在原地。男人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一楼透着火光的窗户上。屋内,被焚烧的怪物还在撕心裂肺地尖叫。
“看来我们来得晚了一点,好戏已经要落幕了呀。”他遗憾地耸耸肩,对着身边的怪物道。可那巨大的黑影只是沉默地站着,不像是对他的话有反应的样子。
他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从他们站立的位置根本看不见屋内的情景,可男人竟像是完全知晓里面的情况一般,用完好的右手抚摸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玩味表情。空间很快就传来了不堪重负的悲鸣。房子的墙壁上出现了裂痕,开始肉眼可见地崩塌起来。
“唉,”他叹了口气,“要毁掉了吗。真可惜,这可是个承载着美好回忆的地方啊。”
他状似唏嘘地摇头,可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是毫无情绪波动,甚至给人一种带着讥嘲的错觉。忽然,他意外地眨了眨眼,惊喜的神情一闪而过。
不一会儿,陆离和茶梨两人就从门口跑了出来,径直向他而来。他欣赏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了笑容。
就在陆离二人和他就要拉近到五六米的距离时,他微笑着用能被听见的音量开口:“别来无恙。下次见面就是在学校了,陆离。”
说完这句话,他用右手拍了拍身边那个黑色的巨大怪物。只见怪物抬手在空中一划,一个和先前一样的巨大黑色裂痕随即出现在了身后。一人一怪向后退步,完全纯色的黑立刻吞没了他们。
看来那个裂缝就是出口!
看见目标,茶梨的眼睛亮了起来,加快了脚下奔跑的速度。那人和怪从进入后,裂缝依然停留在半空中,但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这神秘的人物似乎认识陆离,还有心留了出口让他们出去。茶梨喘着气,脑子里纷乱如麻。什么重要的认识,慢慢在心里浮现……
她的目光落到跑在身前一米处的陆离身上——最终做出了决定。
她不动声色,紧跟在陆离身后。
两人不过刹那间就来到了缝隙前,就在陆离即将迈入黑色空隙的刹那,他的脑后传来急促的风声!
黑色的鞭子破空而来,饶是陆离有所感应地低头欲躲,仍无法避开这过近距离下的突袭。鞭子顺势重重缠上他本就有伤的脖颈,再狠狠向后一扯。剧痛和窒息感让他连退几步,茶梨趁机抖手让长鞭松开,又是一鞭向着他的面门而去!
这一击裹挟着风声而来,是用上了全力。危险的信号让陆离的动作出奇地快,向后一个滚倒堪堪躲开。鞭子擦着头顶过去——若是击中,必然让他头破血流!
可茶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黑色的裂痕正在不断缩小,很快就要不能过人了。她只需要在这最后关头守住门口,就能把陆离永远留在这个正在崩坏的世界里。
狠厉的光在她眼中爆发,她冷冷看着地上的陆离:“对不起,为了实现我的愿望,你必须死在这里。”
然后由她赢下特等奖!
陆离从地上抬起头,姿势格外狼狈。可面对背叛的绝境,他的脸上依旧是那样平静的神色:“如果我没猜错,刚刚的男人就是游戏的设计者。他也不过是个人,凭什么相信他能实现你的愿望?”
茶梨呼吸一滞,这话击中了她心里的犹疑。但是她的态度依然坚定:“无论如何,我要尝试。”
是的,她必须尝试。刚刚她已经认出来了,那个吊在屋顶上的女孩,正是她母亲儿时的模样——她的母亲,就是玛琳。
她那阿兹海默提前发作,正长期住院的母亲。
姐妹俩的妈妈会疯掉并非没有缘由,这是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史。而她绝不要也变成那样——这便是游戏给她的承诺。
这是医疗无法办到的事情。只有超自然力量才能救她!
缝隙已经缩小到一人的宽度。是时候了,她手里举着鞭子后退。只要陆离冲上来,她就赶在他靠近前将其击退。只有她一个能活着从画里离开!
奇怪的是,陆离只是从地上站了起来,没有像她预料中那样歇斯底里地挣扎靠近。她的右脚后退迈入了那片漆黑——一阵阴寒激起皮肤难以忍受的战栗,鸡皮疙瘩从脚后跟蔓延到全身。
这种感觉她很熟悉。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死亡的阴寒。
原本胜券在握的她瞬间方寸大乱,大惊失色之下条件反射地要收回腿。可是下一秒,一只苍白的手从纯黑中伸出,抓在了她的小腿上!
冰冷的手接触到她皮肤的刹那,那黑暗中的东西仿佛得了信号一般,几十只惨白的手猛地伸出,抓住她向着那黑暗里拉去!
“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茶梨面如死灰,这黑色缝隙通向的绝不是往外面的正常世界!
绝望之下,她不顾形象地对着陆离大叫起来:“救救我!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救我——我发誓不会再害你!”
陆离却只是站在原地,旁观着这突然的变故。她的心沉了下去——他怎么可能会救一个想要杀他的人?
“不,不要……我要活下去!救救我……”拉扯着她的手越来越多,环抱住她的身子和脸庞。冷得刺骨的手指覆盖了她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那张美丽的脸一点点消失。
“妈妈……”最后的声音,也和她一起消失在了黑色里,缝隙随之闭合。
陆离后退一步。脚下传来“轰隆”一声巨大的响动,整个大地都在剧烈的颤动。茶梨被怪手拖入了黑暗,那并不是出去的路!
——难道他也只能死在这里?
裂痕仿佛瞬间就在脚下的地面扩散开,紧接着,整个地面轰然开裂。失重感挟持下,他闭上了眼睛……
睁眼,他正躺在房间的地板上!
“哈啊……呼呼……”方才脚下踩空的失重还残留在意识中,他的心还跳得很快,趴在地上重重喘着粗气。缓了一分钟,他才从地上爬起来。
这是在他被绑架来的房间里,而他的面前,正摆着那幅画。
不同的是,那画面上的雨滴静止了,也没了那种扑面而来压抑的感觉,似乎只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油画。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茶梨并没有出来。
也就是说,其实他们什么都不用做。等到画中世界瓦解后,自然会回到现实。
倘若茶梨在那时没有动杀心,那此时回不来的人,就是他了。
陆离呼出一口气。他拿起那画,只见泥土的地方仍是那些看不懂的文字。他把画纸卷起来放进口袋——这必须交给苏念晨看一看。
他心中有无数的疑问:怪物制造的黑色缝隙到底是通向什么?为什么男人进入时,就没有发生那样的异变?还有,为什么他的母亲会和画中的鬼有关?
钥匙在容城一中。可他根本不知道什么钥匙——为什么要传这样莫名其妙的话给他?
陆离闭上了眼睛。茶梨消失在黑暗中时绝望的表情浮现在眼前。
他抬起右手抚上胸口,感受着内里心脏的跳动。慢慢地,他的心情恢复了平静。
无论如何,先从这里离开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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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反复提到,容城是个三线的小地方,但是小地方,也会有贫富之分。可以这样说:整个容城的富人区,都是围绕苏家展开的。
苏是这片地区一个古老的大姓,历史上也出过不少人物。而到了这一代,更是把经营的木材产业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在周围形成了垄断。苏家成了容城的大老板,过着人人眼红的阔绰生活。
苏不凡作为苏家的少爷,和他的名字一样自命不凡。在家族的庇护下,他的生活顺风顺水,安逸舒心。
不对,这并不准确。在他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有两个重大的不顺心:其一,是几年前他那素未谋面的爷爷去世,他在乡下养的野丫头被送到了家里,竟然这样荒谬地成了他的妹妹。其二,便是不久前在电梯里的事件了。
每每想起那件事,他的脸就忍不住一阵发烫。虽然那个少年的确救了他没错,可那实在是太丢人了!简直是他的人生污点!
今天晚上,为了庆祝一笔大单的签成,苏家要在容城最好的酒店举办一场宴会。作为苏家长子的他必然将要出席,而他名义上的妹妹也被要求露面。这让苏不凡非常不爽——苏家的后代,明明仅仅只他一人才对!那个爷爷擅自捡来的小孩,和苏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为了给宴会准备,他们大半个下午都在梳妆打扮。刚准备好下楼,他就听见了门铃声。
“等一下,我去开门。”他正在盘头发的妹妹连忙说,似乎是约好了什么人。这是要见谁,不想被看见?苏不凡勾起嘴角,坏心眼地快步走到门前,猛地拉开门——
他得逞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门口出现的,是他这辈子最希望忘记的脸!
“你好,我找苏念晨小姐。”陆离礼貌地说,随即想起什么一般眨了眨眼,“诶,你是……”
“我不是!你认错了!”苏不凡猛地打断,抬手假装擦汗地遮住了脸,“我没见过你!”
什么情况!!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他家门口!!!
“陆离!”苏念晨这时赶到了门口,出现在苏不凡身侧。她恼怒地看一眼苏不凡,立刻发现了他的异样。
她转头好奇地看向陆离:“你们认识?”
“嗯。”“不认识!”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苏念晨简直要笑出声来。她双眼放光地看向陆离,显然是准备听他的故事。
苏不凡已经要哭出来了。这家伙居然认识苏念晨!这辈子最大的耻辱若是被她知道——天哪,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陆离换了个严肃的表情,对着苏念晨道:“借一步说话。”
苏念晨见他有正事,也收起了玩味的表情,点头出了门,对着呆若木鸡的苏不凡道:“我出去一趟。”
大门关上,留下苏不凡一人在门口怀疑人生。还借一步说话,这是要讲得多详细……
要不,自己还是直接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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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讨论的,当然不会是苏不凡的毕生之耻。此刻,他们正对着那幅画上的文字研究着。
“你是说,你们进到了画中的世界里,而那是一个小女孩的梦境?”苏念晨听得直摇头,“这太荒谬了。这么说吧,半界是生死之间重叠的空间,前提是生界和死界都存在。可是梦?存在于人意识里的东西,怎么可能独立出来成一个画里的世界?”
陆离若有所思:“或许在人的意识里也算是一种存在?”
苏念晨摇摇头:“我觉得不是。我之前说过根据爷爷的理论,人在做梦时最容易被影响,梦的内容也很容易被篡改,但那依旧不是现实的存在。根据这上面的文字和你说的经历,这大概和游戏一样,是个人为构造的半界。只是它比较特殊,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而是依附在画上。”
“这倒是一个新的认识。”她接着说,眼里隐隐放光,“我之前一直以为,只有在原本发生了命案的地方才会出现半界。可是现在看来,半界并不一定要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某个区域,甚至可以在物品中存在。但这样的话,那依据又是什么呢?难道地点并不重要?还是说,因为画出了地点,所以也可以?”
她叹了一口气:“太复杂了。这画上的文字我都有点看不懂的地方,看来爷爷写给我的东西,真的只是这些理论的皮毛而已。”
她的语气惋惜,但并无埋怨或悲观。相反,她的声音里带着隐约的兴奋,嘴角也带着上扬的弧度,就像为正在探索的未知领域着迷。
无止尽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天生的冒险家。
“总之,这幅画我先留着慢慢研究。”苏念晨说。她顿了一下,似乎是犹豫了一瞬间,但马上对陆离正色开口:“陆离,还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