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站在电梯里,陆离悲哀地想。
这是他出院后,决定恢复训练的第一天。联系严冬后,他照例来到B小区一单元里的私人健身房进行训练。可是出门时,他却看错了时间——而这位严教练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就是迟到。
这也就导致了,当他赶到一楼电梯间时,便收到了严冬的信息:【你要迟到了。】陆离头皮发麻:上次迟到时那魔鬼般的加练,他可不想再体会一次。
唉,这严教练什么都好,就是为人过于古板了一点,像个机器一样,不能容忍一点差错。他在心里叹息,赶在最后一秒进了电梯。
可是刚迈进一步,他就感到了一股熟悉的不祥感觉:若有若无的寒气笼罩在狭小的空间里——是他最熟悉不过的,鬼的气息。
电梯里原本的另一个人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名牌西装,不耐烦地对他发出质问。他想了想严冬那张严肃的脸,终究决定进入了电梯。这里是生界,一般来说,即便真的有鬼在,也很难产生什么大的威胁。至多,引起一些古怪的现象,吓吓那些感觉敏锐的人罢了。
可是当电梯升到8楼时,一股明显的阴寒扑面而来。陆离从屏幕上抬眼:一个披着长发的小女孩,从外面走进了电梯。
从电梯里那另一位乘客的反应来看,显然只有陆离能看见它。它的走路的模样实在古怪:虽然身体是正对着走过来,但面对他的却是后脑勺。就像是一个人,把脑袋硬生生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一样。
那鬼进了电梯,但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站在角落里。陆离不动声色地远离了一步,心里祈祷:
求求你就这样站好吧,可别整出点幺蛾子让他迟到!
但很显然,事与愿违。
此刻,陆离心里烦躁极了。那个穿西装的公子哥转身后,便爆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喊得他脑瓜疼。他忽然怀念起了贺飞行骂爹的声音——至少那哥们的嗓门没这么大。
“别吵。”他头疼地说,声音冷漠。苏不凡被这声训斥震得呆了一下,可极度的恐惧之下,他也顾不上恼怒,反而紧抓住了陆离的胳膊:“你,刚刚,刚刚你脑袋旁边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的头!真的,我没骗你!只是我一眨眼她就不见了……那绝对是闹鬼了,这里有鬼啊!”
“我知道,你先松手。”陆离的语气依旧平静冷淡。
苏不凡怔了一下,抓得更紧了:“不是,你听不听得懂话啊?!我说那是鬼!闹鬼了!”
“哦,所以呢?”电梯依然没有继续上升的迹象,陆离今天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一直格外讨厌狭小密闭的空间。
这人脑子有问题吧?!苏不凡急了,还想继续再说,就看见陆离向他的方向侧过头来。白光的照亮下,少年注视着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再说一遍,放手。”
他的语气很平静,可那双注视着他的双眼黑得吓人,就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渊。苏不凡被这眼神震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摆脱了烦人的桎梏,陆离活动了一下胳膊,然后伸手拉开了背包拉链。在苏不凡地震的瞳孔注视中,他从包里取出了——一把小臂长的榔头!
这是正常人会在包里随身携带的东西吗?!
陆离把榔头熟练地握在手里,活动般地转了转肩膀。“你要干什么……”苏不凡的声音颤抖了,向着远离他的方向后退两步。
就在这时,头顶的灯光忽然亮起。一个脑袋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对着他们的女孩,赫然出现在电梯中央!
苏不凡的尖叫还没冲出嗓子,就见陆离举起了手里的榔头……
狠狠向着那后脑勺呼啸而去!
苏不凡呆在了原地。他的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短短几分钟内,他先是见到了真正的鬼,原本坚定的无神论信仰碎裂。而此刻——这个随身带着榔头的怪人,竟然还当着他的面和那鬼干起了架!
与其说是干架,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殴打。只是,刚刚还把他吓得半死的鬼——
竟然是被殴打的那一方!
那最开始的一锤下去,鬼的整个脑袋重重撞到了电梯的箱壁上。还没等它反应,下一锤又呼啸而来——陆离的动作有狠又准,那鬼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在地上捂着头尖叫起来!
那叫声尖利凄惨,竟然有点……很委屈的感觉。
苏不凡看呆了,缩在角落不敢吱声。一边是抱头躲避的小女孩,一边是提着榔头的陆离:你们到底谁才是鬼啊?!
“兄弟,你别打了……”看了一会儿,苏不凡忍不住说。十多锤下去,那鬼的脑袋都要变了形状,看上去竟然有点可怜。
“嗯?”陆离淡淡扫了他一眼。苏不凡被那冷漠的表情又是吓得一哆嗦:说真的,这家伙才是鬼吧!
陆离停住了手,用榔头对准缩在角落里抱着头的鬼:“放我们走。”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可正是这异常的平静,显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来。
“嘶额……”小女孩的嗓子里发出古怪地声音,它慢慢抬起了它的后脑勺。下一秒,那后脑勺的黑发里露出了一张狰狞长大的嘴,爆发出骇人的尖叫!
不好!陆离脸色一沉。失重的感觉即刻传来,伴随着它愤怒的嘶吼,电梯开始自由落体!
“啊啊啊啊——!”苏不凡顾不上形象地惨叫起来,牢牢握着电梯壁上的把手。刚刚对鬼产生同情的自己简直是个小丑!
千钧一发之际,陆离取出了口袋里的什么东西。下一秒,他猛地把一张符纸,拍在了那鬼的头顶!
鬼嘶吼的声音越来越大,苏不凡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震碎了。在那滔天的吼叫中,有古怪的咏念声传来。
然后忽然——电梯在瞬间停止了。头顶上的灯停止了闪烁,光明笼罩了电梯的空间。顿了好几秒,电梯又开始上升。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错觉。
苏不凡瘫倒在地上,有种恍惚隔世的茫然感。他知道,刚刚的那些绝对不是错觉!
鬼,已经走了吗?
他呆愣地看着顶上的灯。忽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张脸——
“啊啊啊——!!”
“别吵,是我。”
陆离正弯腰俯视着他,一脸头疼的表情。苏不凡吸了吸鼻子,忽然觉得胯下一热。
卧槽?!
瞬间,他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堂堂苏家少爷,居然在极度的恐惧下,被一个少年吓到失禁了?
苏不凡整个脸瞬间爆红,死死地捂住下体坐在地上,急得要哭了出来。这件事要是被外人知道,他的脸往哪放!
空气里传来的古怪气味让陆离陷入了沉默。他还没有开口,地上的人就抢先带着哭腔说:“我,我不是,求您千万别把这个事说出去!求求您了!说出的话,我就完蛋了!”
看见陆离配合地点头,苏不凡感激极了。可是他在情急之下完全忘记了:陆离并不知道他是谁,又怎么能把他的事情往外说?
陆离并没有提醒他的意思,他的嘴角,勾起了那个经典的笑容:“我保证不会说出去。但是相应的,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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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陆离终于来到了健身房。
已经在锻炼的严冬放下了手里的杠铃,脸色黑得吓人:“你迟到了整整……”
“等一下。”陆离打断他,“我迟到是有原因的。我在电梯里见义勇为,揍了一个流氓一顿,救下了被他骚扰的乘客。”
哈?严冬的表情表明,他对他的话并没有怀疑——而认为那是纯粹的扯淡。
不过陆离有备而来。他把手机举起,屏幕对着严冬展示:“有视频为证。”
他按下了播放键。只见视频里,一个穿着名牌西装的男子坐在电梯的角落里。他模样算得上俊朗,可此时却头发凌乱,脸上还挂着明显的泪痕,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他开口说话,声音带着哭腔:“这位……先生,他英勇地在我被流氓骚扰时出手,救下了我。我为他作证,他并不是故意迟到的。我很……很感谢他。”
说到感谢两个字,严冬感觉他已经哭出来了。视频在这里戛然而止,屏幕里定格着他那张哭丧的脸。
气氛沉默了好几秒。许久以后,严冬终于说出了话:“你确定,你不是揍了他一顿然后……”
“绝对不是。”陆离斩钉截铁地说,“他非常感谢我。”
……严冬沉默地看着那张哭丧的脸:你管这叫非常感谢?
陆离真诚地看着他:“你相信我,再怎么说,我也没坏到那种地步吧。”
这话倒是真的。换在严冬第一次见到陆离那会儿,他丝毫不会怀疑他干得出这种事。只是几年后,这一个多月再相处下来,他也能感觉到陆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尽管对什么事情还是那副平静的无所谓的样子,但是他能感觉到,他的内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就像是,他终于找到了自己。
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他有这样大的变化呢?
严冬看了他一会儿:“你还是不愿意说,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陆离摇头:“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但是我保证,我绝没有像以前一样误入歧途。”
那双漆黑的眼睛平静而真诚。严冬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经相信了。
可在训练时,他的目光仍落在了陆离脖颈上深色的伤口上。那些一条一条青紫的痕迹,虽然已经淡了许多,但明显是有人用力掐握时留下的痕迹。
更加奇怪的是:那青紫的痕迹颜色发黑。不同于组织受伤后自然的青紫色,那是纯粹的黑色。与其说伤痕,那些缠绕的黑色痕迹更像是——
某种烙印。
严冬移开了目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侧。上衣遮盖下,没有人能看见的皮肤上,赫然是一块圆形的陈旧伤痕。
是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他怔怔地想。
和陆离的一模一样,那是一道——纯黑色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