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盖头被放上祭桌的那一刻,所有幸存者的手机上,终于传来了游戏结束的提示。
【本场游戏正式结束!恭喜各位幸存者!】
【玩家的人数发生了变动:从15人,变为了目前的9人。】
【下一场游戏将在一个月后进行,具体内容届时通知。】
劫后余生的玩家相对无言,统一静默着向着村子外面走。有人为大难不死抹着眼睛,也有人恐惧着前方等待的未知劫难,但此刻,大家心里都有个相同的念头:
总算是活下来了。
包括那个被贺飞行背在背后陷入昏迷的少年。他紧闭着双眼靠在男子的背后,头上包着的纱布已经被血浸染,脸色像纸一样惨白。玩家们把这副虚弱狼狈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都明白一件事——没有比现在,更容易杀掉他的时机了!
可是,在场的人却心照不宣地站在了原地,目送着男子背着少年离开,旁边还跟着一个女孩。虽然也有人看到苏念晨在此前的游戏中展现了不错的实力,但是此刻她疲惫的脸色显然不足以构成威胁。忌惮他身边的人是一方面,真正让人们没有行动的,是那个心照不宣的事实:
是陆离找到了红盖头,他是所有人的救命恩人——又一次的。
茶梨站在黑暗里,蔚蓝的眼睛盯着四人离开的背影。她紧握鞭子的手,终于还是松开了。
所以,就算为了愿望不得已要动手,也等到下一次吧。
关于阴山村的故事也落下了帷幕。玩家陆陆续续地离开,热闹了半宿的村子,有重归黑暗中的死寂。就像他们来时一样。
黑暗里,却有一双眼睛目送着玩家们远去。就像来时,看着他们走近一样。
村口那间屋子的墙缝暗处,一个人瞪大眼睛蹲在那里。他满面污垢,神态痴傻——正是那个玩家们在村口碰见的疯子。
或者说——宁福门。
他正呆坐在那里,眼前的地面突然出现了一双穿着黑色小皮鞋白短袜的脚。他愣了愣,迟缓地抬起了头。
楚慕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和他的脑袋维持平齐的高度。那双晶亮的眼睛透过厚重刘海的发丝,紧盯着那双混沌茫然的眼睛:
“为什么不听神父大人的安排?”
女孩的音色尚且稚嫩,可是语调却冷若冰霜,透着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成熟。她说话的声音透着气势,在陆离等人面前表现出的胆怯腼腆荡然无存。
宁福门慢慢地眨了眨眼,对她的话十分困惑。
楚慕却依旧冷眼看着他:“别装了,就你那拙劣的演技还妄图能欺骗神父大人?我问你:刚刚为何要引开之人,救下那躲在庙里的三个人?而且游戏的开始,你还试图劝阻玩家离开。神父大人明明嘱托过你,不要去干扰外来人的行动。”
她注视的眼睛依旧茫然,没有一点反应。
楚慕冷笑出声:“不要告诉我你做这些,是出于什么无聊的良知。向神许愿杀掉自己全村上下的人,可不配谈什么良知。宁福门,真可笑,带着福门名字出生的孩子,竟然灭掉了自己的满门。”
地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污垢之下的眼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两下。
楚慕继续说下去:“你应该庆幸神父大人的游戏没有因此出大差错,否则,你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杀的。”她说话时眼神的狠戾,全然不像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
说完,她静静地蹲了一会儿,嘴角忽然扬起了幸灾乐祸的笑意。她站起来,垂眸俯视着地上的人:“也罢,神父大人不悦你的背叛,已经收取了代价,这是你对神不敬的惩罚。可看你这副模样,似乎还什么也没意识到。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自己的爱情忠贞不渝?”
听到这话,地上人原本茫然的表情骤变,好像立刻明白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他的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嘴里发出愤怒的吼声,向背着手站在他身前的楚慕扑了过去!
他刚要挨近女孩洁白的连衣裙,就在空中改变了轨迹——一股无形的巨力,硬生生把他拍飞了出去!
宁福门重重摔倒在三米之外的地上,嘴里吐出鲜红的血来。他在地上呻吟了几下,然后手脚并用挣扎地站起来。他忍着全身剧烈的疼痛,向着一个方向没命地奔跑而去。
媛儿,媛儿!泪水从他的眼眶里落下来,却并非因为身体的痛楚。
楚慕的身旁,一个近五米高的巨大黑影一闪而逝。黑影高大的躯干拖着两只巨大的胳膊,像是一个怪异的猿猴。而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宁福门连滚带爬地跑走,眼睛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蠢货。”她轻声骂道。可这一次,语气却并非全然的冰冷。好像刹那间,感到茫然的人,变成了她。
宁福门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着。有个声音一直在清醒地告诉自己:晚了,已经晚了。
不,不会的。她一定还在那里,一定还在那里。
都是你自己的错,都怪你要去救那些人。那小姑娘说得对,你难道还会有什么良心吗?
不是,不是的。不是我想这样的,那不是我的愿望。
别自欺欺人了。你难道没有恨着他们,没有诅咒过他们都去死?
我没有!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是想……我没想让他们全都……
伪善者。你活该失去她。
泪水干在脸上,在冷风的吹拂下刀割得疼。他不想再去和心里的声音对话——可那些日日夜夜快把他折磨疯掉的声音,此刻排山倒海。他其实也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疯了。
为什么?为什么呢?这一切,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就在短短半年前,宁福门还相信,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作为阴山村第一个考出山里的大学生,他在县城毕业后摸爬滚打着和同学创业,收获了还算理想的第一桶金。拿着这笔钱,他兴冲冲地荣归故里,去找他那青梅竹马的爱人——聂媛。
两个年轻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多年的情投意合之下,他们立刻决定结婚,两家的父母也都表示祝福。有这样一个不忘本而年轻有为的丈夫,大家都说是聂媛的好福气。
可是——老天似乎不愿让这福气落在她的头上。
就在二人婚期定下的时候,村长的儿子陈三突然病逝。村里的神婆发话说,他年轻单身就突然暴毙,是个不祥之兆,必须立刻给他冥婚娶个新娘,否则会给村子带来巨大的不幸。那个可恨的老太婆居然说自己的夜观天象加上运算卜卦,得出了一个荒诞的结论:聂媛的八字和那死去的陈三极为相称,是他命定的新娘!
受过教育的宁福门当即对这封建迷信的说法提出了激烈反抗,可是——阴山村与外界素不相通,世代沿袭传统,保留着许多诸如扎纸人、配冥婚等古老丧葬习俗。神婆这么一说,很多人都信以为真,几次围堵聂媛想要动手。宁福门一刻不停守在爱人身边,并放下狠话:谁敢动她,必须先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村民闹了两日,可就在第三天,村长亲自出面向他认错,说自己绝对不会因为神婆愚蠢的预言就杀掉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将信将疑,可是村长为了表明态度,当着他的面把神婆赶了出去。村长对他说,请二位按照定下的吉时安心结婚,村里绝不会干涉。
宁福门见这般态度,怀疑的心也慢慢松懈了下来。村子里其他人也都很正常地对待二人,他便也答应按约定进行婚礼。他心里打定主意:等婚礼一成,他就立刻带着爱人远走高飞,离开这个愚昧的地方。
新婚那天,幸福的笑容整天洋溢在他的脸上。他和聂媛拜过了堂,亲戚朋友们就拉着他在院子里喝酒。他放心不下聂媛,可是她却温柔地同意他去放松一下。抵不过众人起哄,他终于答应在院里喝酒,而让聂媛去房里等他。透过婚房的窗户,他能看见盖着红盖头的聂媛坐在床上,在屋里等待着他。
酒过三巡。看着天色不早,他劝退了亲友,推开了期待已久的婚房的门。聂媛仍穿着红色的婚服坐在床上,连盖头也没取下来。他心里不住地心疼:她竟然一动不动地坐着等了他这么久。
他在她对面的床沿坐下。奇怪的是,她竟然对自己的进入毫无反应。是在害羞吗?
宁福门轻轻掀开了那朝思暮想的盖头——瞬间,他的酒完全醒了。
那盖头下,是一张画在白纸上的人脸!他房里的新娘,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纸人!
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婚房的门也被人锁住了。他拼命敲打着房门,怒骂哀求着村民放他出去,可是始终无人回应。只有那毫无生气的纸人,陪他失了魂地呆坐了一夜。
等他终于被放出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那永远温柔微笑着的爱人,变成了再也不会笑的冰凉尸体,和村长的儿子一起被埋在了地下。他想过报复,他疯了地拿着刀要去砍人——可是都被拦住了。最终,他只有傻了般地跪在那合葬的坟前,望着聂媛的名字发呆。
他一直跪到了半夜。直到不知何时,他看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来到了身旁。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温和而令人信服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想要复仇吗?想要让她回来吗?那么,请向我许愿吧,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男子平和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蛊惑,他听见自己说:“我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