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胜并不在府中，直接由二小姐陈芳茵代为出迎。
南方女子主事之事并不少见，否则陈家大姐也不可能这么多年抛头露面，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而军中行事，不像士大夫们那样死板，前来交涉的军中校尉并未有怪异之色。
“二小姐，这位便是镇抚营的周将军了。”
那“周将军”连忙起身，抱拳谦虚地道：“岂敢，军中颇重阶级之法，将军之称万不敢当，在下从威校尉周长河。”
周长河虽是自谦，但言谈举止极是从容自信，显然是军中的实权人物，面对本地首富的陈家，自认为并不落下风，甚至还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前来。
军中行伍与商贾们，虽然自己都不敢与如日中天的士大夫们叫板，但是彼此却都是看不起的。
只是商贾们万不敢得罪手里有刀有枪的军中行伍，而武人也贪图着商贾们的财富。
他傲，陈芳茵更傲，既然已经有管事介绍，她也就不需要自报家门，微微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样的姿态却是恰到好处，也只有在陈芳茵的身上不会让人生气，就连她老爹陈文胜在此，面对这位军中正八品的从威校尉，也要略略客气三分。
因为她身为女子，这样冷淡的态度明着是摆给你这个校尉看的，也可以说人家是女子比较矜持。
你总不好硬要求人家女主人对你万分“热情”吧？
宁春心中暗笑，知道陈芳茵还是不太乐意与军中做这单生意，所以故意给周长河摆摆脸色。
他自然不会点破，只是站在陈芳茵身后，观看周长河作何反应。
没想到那周长河虽是行伍出身，性格却并不张扬粗暴。
见到陈芳茵的样子之后，只是略皱眉头便又舒展开来。还是保持着颇为有礼的态度，让人看不出异常。
陈芳茵不乐意开口，宁春只好代劳了。
“周校尉不必过谦，想来阁下在镇抚营中应该颇得秦将军看重，军务繁忙，不知道怎么有空到我陈府来坐客？”
其实，便是镇抚营统领，在官职上也还没有够得着“将军”之职。
本朝以文统武，士大夫的地位远在武将之上，他们为了压制武将势力，在授勋之时自然也会刻意压制。
从四品以上的武职，才会挂上“将军”二字，而正五品至从四品这道坎，许多武将便是熬一辈子的资历也熬不过去。
一旦成为将军，不但有资格领军出征，而且还有单独奏事之权，上达天听，便是宰辅也需要重视他们的意见，在政事堂作出讨论。
镇抚营指挥使，只是名义上归属禁军将领之列，实际上统领的还是地方厢军的军队，守卫地方，护民剿匪而已，这样的将领朝廷怎么可能会授将军之衔。
宁春此说，跟管事一般，都是给他们些面子。
而且，再怎么说那位秦指挥使也是“独领一军”，哪怕是厢军，按民间的说法叫一声将军也说得过去。
周校尉的态度更见缓和，微微一笑道：“说来莫要见笑，我等久居军中，日子过得清苦，肚子里的酒虫实是闹得厉害。”
“这不是听闻新冒出陈家酒，颇受好凭，便连那些眼高于顶的文人们也都交口称赞，我等居于邻近之处，岂有不尝之理？”
“再者说，军中本也需要大量酒类供应，与其从远处产地运来，耗费民力，远不如就近供应，想喝便能喝着，又不需要役夫百里转运，省时省力，也能方便地方。”
陈芳茵和宁春都点了点头。
周长河所说合情合理，对于陈家刚刚起步的酒类生意，能得到军营中的生意乃是极大的助力。
“只要大家按规矩来做生意，我们自然无比欢迎嘛。”
周长河一听便明白他们的意思：“这一点请几位放心，我等上头受方将军与刺史大人节制，岂敢有欺压地方之事，所有银钱都按时付给，绝对不会有所拖欠的。”
他口中的“方将军”乃是定南军统领方百胜，据说是一位年过五十，曾在西疆征战立功无数，颇有威严的老将。
镇抚营名义上便是归属定南军统领，而他们镇守地方，按照本朝以文制武的定制，刺史虽为文官，却也有权管制他们。
当然了，紧急之时，镇抚营也可以不听刺史府的号令……他没有违抗直属上司的军令，不算违律，而刺史府也确实没有权力直接处罚他。
只要那位秦校尉敢承受刺史府弹劾的代价！
事情谈得非常顺利，人家也作出保证，必会按归还银子，便是陈芳茵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周校尉跟自己所认知的那种“丘八”有很大差别。
既是如此，那就没有阻止交易的必要了，她向着宁春微微点了点头。
宁春见状，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后面谈到各种细节，就由他直接接手了。
……
何英非常客气地把那位秦管事迎入府中，一路上都拉着对方的手。
这样的形态，哪里还有平日的高傲，若是仅知道他们的身份差别，而不知道平日的性格，只怕都要感动于“何大人”的礼贤下士了。
“秦管事怎么会有空到我这里坐坐？秦将军一向可好？”
听到何英对于秦校尉的奉承之语，秦管事却并没有再谦虚，而是代主人受之不疑。
“何大人这话怎么说的，按理说您早早来到洛南道，我们家校尉大人听说，早就应该前来拜会的。”
何英尴尬地道：“这怎么可以呢，谁不知道秦将军乃是靖南王府的大红人，我如何能劳烦将军大人前来。”
他在外面装了这么久的“大人”，真到了关键时刻却没人给他面子。
而他面对的虽只是个小小的管事，人家背后却是真正的“大人”，而且还是真正与靖南王府有关联的。
对于何英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不过，何英的脸皮极厚，这点小小的事情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开口就问起了他最关心之事。
“在下最近听到一个说法，那个本地首富的陈家，竟然与靖南王府也有关联？此事不知道秦管事是否知道内情啊？”
秦管事微微一笑，以一个家仆的身份却抚须而笑，拿足了姿态。
何英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这个，反而心有所觉。
“莫不是真有此事？那陈家不过一商贾之家，何德何能与靖南王府攀上关系？”
何英此时真是心落谷底，又惊又疑。
按理说，靖南王府如此显赫，平素也不缺银子啊！
可是陈家除了能拿出不少的金银之外，对于靖南王府还有什么用处呢？
他虽然自己跟靖南王府没有真的拉上关系，在外只是虚张声势，但对于王府中的事情还是略知一二的。
靖南王府的行事风格极为强势，而且讲求实利。
他们只需要对王府权势有用，或者能帮靖南王搏得更好名声的“人才”。
出入的不是实权重臣，便是名震一方的名士大儒，陈家拿什么跟人家比？
秦管事也知道自己做事得有分寸，自己奉有主人之命，而且面对何英到底是地位较低的一方。
“其实内情上我也所知不详，只知道靖南王府二世子，与那位陈家的二小姐立有婚约，严格说来，那陈家竟是王府的儿女亲家呢。”
“什，什么！”
何英得亏没有喝茶，否则现在必要全喷出来。
他曾想过无数的可能，猜想着陈家怕是要献上一座银山才有资格跟王府攀上关系，万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竟然如此之“近”。
若是关系好的儿女亲家，那几乎就是荣辱一体！
当然了，陈家跟靖南王府是绝对不可能有这么亲近的，可是那也比一般的“近臣”都要更加亲近了。
别说自己只是假借王府的声势，便是他的兄长在此，也无法跟陈家比谁和王府更亲更近呐。
何英大为不甘地坐倒在椅子上，心中已经息了向陈家和宁春报复的念头。
秦管事微笑道：“不过嘛，据我所知，此婚约二世子本人是颇不乐意的，王妃也对此很不满意哦！”
“哦？”
何英一听，眼前一亮，这才找回了脑子，细细思索。
“秦管事刚刚说，是王府的二世子，与陈家的二小姐？这婚约，是否有些奇怪？据我所知，陈家的长女似乎到现在还未出嫁呢。”
“呵呵，正是如此。”
以陈家的家世，不论中间有何内情，他们家出来的闺女，都不可能成为靖南王府世子的世子妃！
莫说陈家，便是等闲的王公大臣，名士大儒家，也要被人家王府千挑万选的。
最好的结果，自然便是二世子与之结亲，可是这中间也有古怪。
对于士大夫来说，长幼有序，只要王府世子在一日，那所谓的“二世子”，与其他兄弟都无所谓，别对王位有任何念想。
可是，在实际上，各个王公贵戚之家，老二若是与老大相差岁数别太大，总会有些家中纠缠。
靖南王府是何等巨大的权势，二世子只要不是个怂包废物，肯定会有些想法，更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婚事拖了后腿。
按他本意，肯定想娶一位实权大臣之女，得到外面的强力之援，以待将来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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