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胜听取了宁春的建议,直接让陈汉庭亲自去替自己送上门贴以示重视。
宋海也果然如宁春所料,没有拒绝陈家的诚意,回复说大人何时都有时间,静候陈文胜前往。
陈文胜专门找到刘员外,在他的酒楼备下酒宴,专门向宋海“赔罪”。
虽说陈家已经投入真金白银入股了问月楼,但此次显然不可能把宋海邀请到那里。
他们明知道宋海拒绝了何英的要求,若是强把他请到问月楼,等于明带着宋海站队,真把他给惹急了,后果绝非宁春等人所乐见。
刘员外在与陈府合作的态度上,仅次于交出经营权的问月楼,出奇得友好。
哪怕这段时间,宁春把主要精力放在改造问月楼的经营方式上,刘员外也主动派出得力干将前来询问,大家该如何配合。
宁春知道对方这是有意示好,虽说一时还看不清陈家有何可供对方利用之处,但他不会拒绝这份好意。
大家都是商人出身,在做出决断之前肯定会先计算好利弊得失。
假如将来刘家有所求之时,他们却无法满足,那也只是刘员外自己看走了眼,怨不得旁人。
在这个时代,哪怕已经有丰厚家底的大商贾,也早就习惯于在风浪中前行,一招不慎满盘皆输,陈家如此,刘家同样如此。
刘员外按照宁春的要求,提前清场,专门布置,搞得相当气派。
宋海按时前来,一见这排场,脸上瞬间堆起笑容。
作为官场老油子,他倒不至于被这种场面就哄住了,不过他的资历越深,就越是看重面子。
便是州道之上的实权大官,对着宋海也要给三分面子的。
“陈员外实在是太空气了,陈家乃是本郡豪富之家,施粥施衣,多有善举,本郡多年安定,也都有陈员外之功啊。”
宋海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人家都给足了面子,他自然也不为己甚,不会在这样的场合过分强调士商之别,更不会故意轻贱人家。
有宋海这番话,也给这次宴会定了个调,之后双方的交情是否能更进一步且不谈,至少能宾主尽欢了。
陈文胜到底还是一家之主,虽然摆出了低姿态,可是不能太失脸面,带着客套话应付一通,最关键的话还是得宁春来。
宁春一个家仆的身份,看起来轻贱,但也有别样的好处。
不论从他这里说出什么话来,都不会让别人非议,只要他所说的话能代表着主家的利益即可。
“我们老爷不过是做些应尽之务,难得宋大人看在眼里,我等真是感激不尽。其实能让本郡安定,陈府固然尽了绵薄之力,但更重要的还是像宋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尽心尽责。”
“我等还是不够体谅大人的繁忙之处,竟然还给大人惹来麻烦,实在是不该。”
宋海微微一笑。
若是在他拒绝何英之前,陈家搞这么一出,那就有点儿逼自己表态的嫌疑。
可是,他已经亲自拒绝了何英,摆明了中立的立场,按理说陈家可以长松一口气,不必太理会自己的态度了。
没想到,他们还是就此事摆出道歉,给自己添了麻烦的态度,那就很让人心里舒服了。
宋海作为资深的士大夫,内心深处自然是看不起商籍的,哪怕是陈家这样的富豪也不例外。
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懂得人情事故,此人说到这种地步,自己当然也要表达一下善意。
何英那样的人物,对于自己来说只是个“过客”,严格来说,像陈家这样的本地豪强,才是长久打交道的对象。
“你们太客气了,在外经商难免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于人,这一点本官还是可以体谅的,不过那何英颇有些背景,你们还是不宜跟他搞得太僵。”
“俗语云,冤家宜解不宜结,能流传下来,自然是带着大道理的。”
宁春暗暗好笑。
这句话流传可太广了,便是不识字的五岁小儿都可能听说过。
宋海也未免太“好为人师”了些,拿这等俗语也要在他们面前说教一番。
宁春主动接过话:“宋大人当知,自古民不与官斗,我们陈家何曾敢得罪何英啊,实在是正常经营之时,被他咄咄相逼,这才让他出了个大丑。”
“没曾想,他竟然还不吃教训,还想着劳动宋海大人的权势欺压良善,宋大人,我们此时若退后一步,谁知道他还会欺压我们到何地步?”
宋海的笑容淡了许多。
不过以他的老辣,倒没有直接动怒,觉得对方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更多的还是疑惑。
按理说陈家把姿态摆得这么低,对自己说得任何话,不管实际如何做,表面上都应该唯唯诺诺才是。
宁春竟然直接大吐苦水,这说明陈家并无意跟他们和解?
可是陈家有何底气呢?
何英自己确实不是个官儿,但他到底也是以读书人自居,他的兄长也确实是西林道的实权重臣。
虽然大家根本无法肯定他与靖南王府真的有什么关系,可是他们同样无法证伪啊,在此情形下,学着宋海一起中立,两不相帮是最明智的做法。
陈家又有何能力,对何英展开报复呢?
想到这里,宋海心中猛然一惊。
他们现在不正在宴请自己嘛!莫非陈家竟然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了?
他刚刚反应过来,宁春已经打了个手势,由手下抬着几个箱子走入内间,相继将其打开,便是连宋海这样的老资历也不禁闪了眼!
那可是满满的金银啊!
一箱金砖,一箱银锭,整整齐齐,极显分量。
宋海也是经手过不少银两的实权官员,可是摆到自己面前的金银与帐目上的数字,差别可太大啦!
他不禁又惊又疑:“陈员外!你,你这是何意?”
他倒是知道官府中许多俗吏与商贾勾结,私下里没少收银子,只看是不是被人抓到痛脚。
可是,陈家现在的做法未免太过大胆了,光天化日,又在酒楼的场合,弄这么大的排场宴请自己,外面人尽皆知……
他在这样的场合下给自己塞银子?
你陈家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那也别连累我好不好?
他正想摆出正义姿态,对陈家的做法严加喝斥,却见宁春先站出来解释。
“宋大人可千万不要想歪了,我们陈家向来奉公守法,抬上这些金银绝对不是要污了宋大人的眼睛,而是想让您看到我陈家的诚意。”
宋海大急:“诚意?什么诚意?老夫何曾要你们表现什么诚意啊!”
银子可是好物,他宋海也不是什么清白君子,这么多年做得通判,倒也没少给自己家人弄些好处。
可是,他还是知道分寸的,心思也早已经不在金银之上,此事若是有一丝消息传了出去,不论旁人是否能抓到真凭实据,他梦想中的前程可就全毁啦。
宁春故意摆出极为诚恳的神色。
“当然是我们陈家努力建设家园,配合通判大人好好做出一番政绩的诚意啦。”
“啊?”
宋海怒意尽消,不过人还是有些发蒙的。
“要建设本郡,自然需要大量的银两,我们陈家早就已经设计好了许多门路,可以让百姓在农忙之余更多地得到收入,改善生活。”
“同时,也能好好建设几处工程,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大人您为建设本郡是如何尽心尽力的。”
“一时间建设太多的工程,必定会让州郡府库产生极大的压力,所以我们陈家愿意慷慨解囊,为大人分忧,这些金银,便是诚意。”
宋海这时才弄明白了陈家的用意。
不得不说……让他很难拒绝啊。
若陈家果然如其他那些贪得无厌又做事没有分寸的商人,竟想着直接对自己塞银子,那他也不会客气,大概率要派差役直接把陈家一干人等押入大牢,然后将此事连同他们送上来的银子封了,上报洛南道刺史衙门。
可是,陈家这些金银并不是送到自己的腰包里,而是“帮助”本郡府库,要改善民生用的,道义上就不会受到质疑。
更妙的是,虽说金银是进了府库,可是真的做出了成绩,功劳却是记在他宋海的头上。
也就是说,这些金银,依然是为了“自己”而花的。
以宋海对于人情世故的把握,以他对于未来官位的贪婪,很难拒绝陈家这份“好意”啊。
通过何英背后所谓的靖南王府,利用人情来升迁,毕竟是邪道,没有人能打包票,而且自己受人之情,就必定要还这个人情,等于私下里被人家给控制了。
最好的办法,自然还是实在地做出政绩,让上官和朝廷都无法忽视,再配合上他无人能比的资历,升迁之事,何人能与他竞争?
想到这里,哪怕以宋海的城府也不禁呼吸有些沉重。
“这个……陈员外,这怎么好意思呢?”
陈文胜也极是能说会道。
他正色劝道:“宋大人有何不好意思,这些银子本就是为了本郡百姓,莫非大人身为通判,要替百姓推掉这些银两,拒绝我宋某的一片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