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英本是自以为抓到宁春的痛脚,跳出来揭穿他的真正身份之后,大家全都会站到他这一边,对宁春大加贬斥,甚至能顺势把矛头对准问月楼。
可是,皓峰先生一句话,直接扭转了局势。
宁春非但没有受到大的家的排斥,反而像是比自己更受欢迎。
这自然都是何英的错觉……他自己从来没有受到欢迎过。
单轻烟却不知道宁春在诗词方面的水准,立即反击道:“宁春只是主持,何必一定要下场作出自己的诗作?何先生乃是客人,何不一显水准,让我们开开眼界呢?”
何英听出单轻烟的话中,避开自己的针对,甚至隐隐有几分示弱之意,明白她也对宁春的水准没什么信心。
何英自知他的水准也没高到哪里去,这么多年没有在文才之上用过功,以前的功底也早就落下了。
可是,想要压过区区一介家仆,应该绰绰有余。
“呵呵,单姑娘金口相邀,在下倒乐于献丑。也好让单姑娘好好看清楚,真正的读书人与下贱之人的差别。”
何英刚刚还在气愤问月楼不投靠自己,反而找来一群外人与自己对着干,可是近距离见到单轻烟之后,立即色授魂予,连语气都变得温柔了许多,一心想着显摆自己有限的本领。
他觉得单轻烟都能找到宁春这样的“货色”作为合作者,甚至对他颇加倚重。
那说明单轻烟的眼光也不过尔尔。
可能自己之前太过用强,才会激起她们强烈的反应,自己也不需要跟皓峰先生等人相比,只要能把宁春压下去,也有可能让佳人转变对自己的态度。
最不济,打压下宁春,也能搅了他们的诗会,逼近他背后的陈家再派更高层些的人物出来。
陈家也就是一个商人世家,最多在官场上有些人脉,岂能与自己的人脉相提并论?
他得意地从狗腿子那里接过酒杯,完全没把宁春放在眼里,满眼都在打量着单轻烟的身段。
晓是单轻烟在问月楼这种地方,也跟不少男子打过交道,性情也颇为坚强,依然被他看得身上汗毛倒竖,像是面对一只恶心的蟾蜍。
“陈家之酒,不过尔尔,比起我以前品尝过的世间名酒,根本不入流。不过面对单姑娘这等佳人,在下确实诗才泉涌。”
他来回踱了两步,似是在思索,眼睛却依然离不开单轻烟。
“悦目有佳人,姿容半掩纱,月落酒中杯,只为邀佳人。”
“这首诗专门献于姑娘,希望能得机会,与姑娘再赏名酒。”
说到这里,他还故意背着其他文士,近距离对单轻烟挑了挑眉。
这等表情,落在旁人身上已经可称轻佻无礼,配合上何英那肥胖的脸,完全可以说是恶心了。
再加上他所谓的诗句粗俗媚艳,根本是专门为调戏女子而作。
不等其他文士作出反应,他身后的狗腿子已经以最大的嗓门高喊:“好诗!何大人真是好文才!”
“这位姑娘,确实称得上佳人,何大人的诗应时应景,又是临时急就而作,可见大人您的才学功底。”
何英恬着脸笑道:“休要胡夸乱赞,在座的都是诗文的大行家,没得惹人耻笑。”
“在下这首诗嘛,水准其实一般,主要是想表达在下对于单姑娘的仰慕之情,更重要的是……”
他这时才把目光从单轻烟的身上移开,鄙夷地扫视着一旁的宁春。
“便是这等诗句,也不是某些没见识的奴才可以品评的!”
“真不知道有些寒窗苦读的书生是怎么想的,平日里以自己的才学为傲,却甘心让一个商人家的奴才来品评自己的诗文,连何某都觉得羞愧!此等人,还配称为士大夫?”
他这话,乃是故意阴阳刚刚与宁春有所交流的诸多文士。
虽然得罪人极广,可是何英也很是精明,他刚刚早就观察过了,到现在为止,像皓峰先生等真正的名士并没有下场作诗,所以严格来说,他的话并没有得罪那些有身份名望之人。
本来那些人对自己的印象便不怎么好,也不怕多得罪他们一下。
更重要的是,何英的话可以提前堵住他们的嘴。
他明知道自己所作的诗水平很是一般,在场的读书人,十个有八个都能作出力压自己的诗句来,当场打他的脸。
所以,他故意从宁春的身份入手,自抬身价以示不屑于让宁春这种人来品评自己的诗作。
那么刚刚曾作诗与宁春交流的文士,水平当然也是等而下之。
他直接把在场之人诗作的水准转变为身份的高低,让其他人无法通过贬低他的诗句来驳斥于他,除非能先“证明”以宁春的身份确实有资格品评他们的诗句。
宁春的身份是钉死的,哪怕他们因为他跟林夫子的著作对他高看一眼,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而士大夫阶层,是非常讲究出身的。
洛真则是目视恩师,等待先生的示意。
他知道皓峰先生乃是诸多名士之中,对于宁春的著作观点较为支持的那一派,多次对其他名士说道,此书观点发人深省,虽然表面上看有许多奇谈怪论,却颇有可取之处。
同时,对于何英这种人,大家普遍都看不惯,绝对不会因为他同样是士族出身,就对他高看一眼。
单轻烟对于何英的自夸自谈极是不屑。
过去问月楼也是招待过不少文人雅士,单轻烟本人的诗词水准都能胜过何英不少。
她先看一眼宁春的反应,若是他真的无法立即应对,倒不妨由她直接站出来,狠狠打脸何英。
此举等于跟何英公开撕破脸,不过那也是被何英给逼得。
今天再次看到何英的丑恶嘴脸之后,她更加坚定了过去的判断,若是由他掌握了问月楼,莫说楼中姐妹们没了好下场,只怕连自己都难逃他的毒手!
宁春冷笑道:“就凭阁下这水准,竟然也好意思自居于君子!哪个给你的脸面?若是你的恩师在此,听到你刚刚那艳俗之语,怕不是要气得当场把你逐出门墙!”
宁春的话,直接让皓峰先生与他的门生哭笑不得。
这话是真的扫人面子,可是却同样说中了自己心底的话。
有这样的弟子,同窗,哪个好意思站出来承认?
“你!你好大的胆子!”
何英没想到一个奴仆也敢面讽自己,又惊又怒,直接说不出话来。
“我有何不敢,在座之中多有名士,你的诗词是何水准,大家心知肚明。你借着乃兄的威势,在外作威作福,只知享乐却不知用功,不遵圣人之教,还真以为自己所作的诗句能拿得出手?”
宁春等得就是他嚣张至极点,完全不知自谦,把自己的嚣张与无耻完全表现出来,之后就不需要再给他留什么脸面。
他们在问月楼进行革新,将诗会,烛光,调酒手法以及陈氏美酒结合起来,营造出新的经营方式,本意就是针对何英。
不过,发现何英前来之后,他们却不能表现出与之针对的意思。
哪怕何英再不讨人喜欢,因为出身于士族,还是会被勉强视为自己人。
他主动欺压之,必定会让部分文士产生同仇之心。
可是,让何英得意忘形,主动出击,更增大家对他的厌恶,而宁春则是“被迫反击”,自然能争取大家的同情与理解。
对于问月楼来说,必须要尽力争取士林议论的支持,所以对人心向背的掌握,必须精准,不容有失。
现在,宁春判断时机已至,对何英再不需要客气。
“今日酒宴,从大家对于酒类的喜好,便能判断出一个人的酒品与性情,只有你,眼中丝毫不离美色二字!”
“诸位或许不知,这位何英大人对问月楼来说并非初客,之前便已经多次前来。”
“问月楼敞开门作生意,而且楼中女子多擅琴技,亦有诗才,引得不少文人前来,何英若只是作为客人前来,我们自然欢迎。”
“可惜,何英竟然看中了楼中美色,妄图借着乃兄之威,强行购得问月楼,逼近她们服从!问月楼一干弱女子,又有何办法,只能强自忍耐!”
“什么?竟有此事!”
宁春挑选这个时机说出真相,结合着刚刚何英的表现,自然先信了六七分。
何英在这种情形下,任是他如何辩白,都不可能取信于人,更何况宁春所说句句属实,让他无从辩起。
他看到宁春说出所有底细,也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自己的名声算是完了,好在此处虽多有名士,但众人皆是白身!他们便是知道了,除了事后影响清议,又岂能奈何得了自己!
纵是他们能发动门生官吏,只要他把靖南王府抬出来,哪个会真的跟他正面为敌?
“宁春!你好!老子今天算是记住你和问月楼了!”
宁春夷然不惧,得了陈文胜的提点,他知道何英只是假借威势,其实他本人根本无法调动靖南王府的力量,凭陈家的人脉,绝对足以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