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英脸上的肥肉都挤成了一团,竟然让人看不出他是惊喜,还是满脸苦色。
“恩师!”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好了心态,随即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叫声。
“没想到恩师您也来了,我在此滞留许多时日,竟是没有提前得到消息。”
跟在何英身边的那些狗腿子全都傻眼了。
他们都觉得天大地大,何英最大,有靖南王府在后面撑腰,还有谁能治得了他们?
总不成皇帝老儿还能像戏文里一样微服私访,还恰好让他们给撞上了?
谁会想到,自己刚认的“老大”,突然露出这副表情,好像是遇到了更加不好得罪的主儿。
那他们之前跟人家起了冲突,岂能得了好?
围在此处的宾客们,哪怕不知内情,不知道何英的身份,也都感觉到是有什么好戏可看,也不往里面挤了,纷纷侧过身来,看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身量极高,面容枯瘦的文士老头,冷着脸走了过来。
刚刚场面混乱,以他的身量和年纪,真要挤在人群里,只怕这把老骨头还真是撑不住。
本来他以为让自己的门生过来,跟何英打个招呼,就可以压一压他的气焰,不要在这种地方丢人现眼。
万没想到,何英竟然如此狂妄,离开师门,有了个当主薄的兄长之后,真是无法无天起来了!
其实,何英若是知道皓峰先生的想法,还真会有点儿委屈的。
他若是知道皓峰先生在此,直接就换个时间再来,反正问月楼又不会长腿跑了。
哪怕真的偶遇了,他也会低调许多。
他自己虽然不是官儿,可是在官场上混了这么长时间,人前说人话的本领还是有的,先把这所谓的恩师给哄住了,他们又不可能长驻在问月楼。
等弄明白问月楼怎么会吸引这么多人甚至包括当代名士前来,再慢慢想办法对付那些女人。
可是,他本来想为自己壮声势而带来的这些狗腿子们却完全没有眼色,根本没看出来与自己招呼之人是他们不该惹的!
那些话说出来,听到了皓峰先生的耳中,会作何感想?
自然是全寄在他何英的头上了。
何英苦着脸凑了上来:“恩师,我哪敢呐,都是我交友不慎,这些小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吧。”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位便是名闻天下的皓峰先生!乃当代名士,便是三公九卿见着,也要礼敬三分!还不赶紧给我恩师赔罪!”
后面这话却是向自己的狗腿子们说的。
他们便是再没眼力,也能听懂老大这话是何意,一个个赶紧凑上来点头哈腰,态度前后差别,令人作呕。
旁边的问月楼宾客们,都见识过他们刚才是何等嚣张,现在一对比,无不乐得哈哈大笑。
何英威立不成,反而成为大家眼中,给他们取乐子的笑料。
至于皓峰先生与其他几名文士,却并没有因为他们的道歉而改变态度,反而内心对何英更加厌恶。
士大夫们纵有许多缺点,但表面上还是讲究一个风骨的。
似这等前踞后恭之态,正是他们最为不齿的行为。
何英也知道,今天这事儿没那么容易揭过去。
好在,他也不是真的特别在乎自己在这位“恩师”与众同窗心中留下个什么印象。
他所求的,只要别在外面传扬开来自己“藐视恩师”的批评,别给兄长带来什么大的麻烦也就够了。
这次算是偶遇,以后难不成还会隔三岔五都来上一次偶遇?
今晚应付过去,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何光景了,管他个球!
他主动岔开话题,故作好奇地道:“恩师不是一直在作学问吗?怎么也会趁夜色来到问月楼这等地方?”
一旁的年纪较长的文士李渺不悦道:“何英你这话是何意?问月楼又不是红馆子,并不蓄养暗娼,多有文人雅士前来饮品会诗,恩师怎么就来不得了?”
何英连忙陪笑道:“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以恩师的性子,便是诗酒宴会也不至于劳动恩师亲来,是否今晚与什么人有约呀。”
“正巧,我与问月楼的老板还算相熟,他怎么也要给我何英点儿面子,我与她分说,给恩师安排更好的雅间。”
皓峰先生直接抬手道:“万万不可!我之前确实少来此处,这次却是听说问月楼以琴词曲调入酒,令人深刻感受到酒乐诗词的气氛。”
“其中虽多有夸大之语,却引得许多文人雅士前来,你当此间便只有我一位名士么?南屏先生,天松老道长,崇阳书院的文大先生,也都在此处。”
“你若是强压问月楼,以权势帮我搞什么雅间,那我的名声也要被你毁了!”
何英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上,极为尴尬。
他这些年来作威作福惯了,少有遇到挫折,当场脸色就有些不豫,勉强压制不敢发作而已。
李渺冷笑道:“何英,别忘记你兄长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主薄而已,莫说你只是他弟弟而已,便是你兄长在此,难道便能与恩师相比么?你当恩师的名士之名只是好听?人家问月楼早有礼遇,还需要你在这里卖乖!”
何英狠狠地扫了李渺一眼,暂且把这口气记在心里。
同时,他也把仇记到了问月楼的头上。
自己“好心好意”,想要帮问月楼的一众女子分担一二,凭自己和兄长的威势罩着她们,哪知道一群臭娘们还不领情。
一直推脱自己不说,现在又搞出这些事情来。
若是她们早早顺从了自己,哪会有自己在此处丢脸挨骂的机会!
就在这时,反而是问月楼的人出现,勉强算是帮他解了个围,避免了尴尬的持续。
“哟,几位贵人怎么在外间闲聊呢,里面已经给几位准备好了位子。”
“这位不是何英大人么?真没想到您也在此时来了,哎呀,我们问月楼生意太好,此时要帮何大人腾位子,却是需要些时间。”
“不过,您放心,您可是我们的贵客,无论如何也不会怠慢您的。”
林夫人带着一张巧嘴,徐徐走来。
不知道是不是何英的错觉,他总觉得林夫人的脸上那丝笑意并不是逢迎客人的假笑,而是带着少许嘲讽的意味。
虽然他料定了这女人绝不敢有这等胆子,不过反正他已经把仇记到了问月楼头上,此时自然不妨在心里多给他们加些罪名,等有了机会,必定要狠狠惩治这些贱女人。
皓峰先生勉强与林夫人行了一礼,淡然地道:“我看何英‘大人’,倒是不用着急,在外面多等些时候,也正好磨了磨他的性子,对他将来有好处。”
皓峰先生这话完全不给何英面子,偏偏说得何英反驳不得。
便是外人听了,除了暗暗取笑何英之外,也只会赞扬皓峰先生行事。
看,人家真不愧是大儒,随便什么机会都想着磨炼自己的学生呢。
这还是为了何英好的用心,他何英还得感恩戴德才是。
其他几名文士带着几分嘲讽,先跟着皓峰先生往里面走去。
直到这时,那些看热闹的宾客们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看好戏了,却是忘记先挤位置,早一点儿进去,感受下问月楼弄出来的新花样才是正经。
林夫人很想直接把何英丢在这里,让他多丢些人,最好面子上受不住,自己灰溜溜地离开问月楼最好。
只是想起姑娘与宁春先生的交待,不得不继续向何英陪笑脸。
“何英大人,刚刚是发生什么事了?您跟皓峰先生莫不是认识?呀,看您的脸色差得很,要不然先随便找个位子,我让侍女为您奉酒压压惊缓缓神?”
何英对着林夫人就不需要有任何虚伪作色。
明明林夫人的话,皆是安抚于他,可是他现在肚子里的气,也只能向她撒出来了。
“你少在本大人面前装巧卖乖!说,问月楼几时吸引了那么多名士前来?”
林夫人内心不屑,脸上反而堆出半讨好半惊讶的神色,演技可称无敌。
“何大人您这是什么话,我们问月楼本来就是风花雪月之所,诗酒风流之地,平素里也会有名士文士前来的。”
“别打马虎眼!这次来的还不止是皓峰先生,还有附近的许多名士!你不要跟我说,这都是些巧合!”
“姓林的贱人!我便是在你们郡守大人面前也是说话管用的,你是不是皮痒了,想尝尝你们本郡大牢里的滋味!”
何英已经完全撕开了脸皮,强行压低声音,赤裸裸地威胁着林夫人,让她老实交待。
林夫人大恨,脸上也“僵硬”了几分。
“何英大人这么说就是错怪我了,问月楼正常经营,想办法吸引更多的客人前来。那么多的名士都愿意来我问月楼,那是给咱们面子,难不成我还要把人家往外赶,还要先让人家给个前来问月楼的理由?”
说到这里,她还故意抬高了几分声调:“若是何英大人真要解心中之惑,何不当面问问皓峰先生他们呢!”
“人,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