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春微觉吃惊，问月楼的情况比自己预想得更加复杂。
他很清楚，在这种皇权至上的时代，“王法”二字实在不值得倚重。
那些有权有势之辈，若真的不在意士林清议，像问月楼这样的所在，极难与之对抗。
只是不知道对方是何来路，凭着陈府的势力能否应付得了。
现在宁春的目标还是放在借助于陈家的实力，提升自己的名声，扩展他的商业人脉。
若是背后贪图问月楼的势力过强，那自己直接帮助问月楼，得罪了某些大人物，不仅于自己的计划无益，甚至可能给陈家带来风险。
宁春搞清楚了其中内情之后，本能地有点儿退缩之意。
他本来跟林夫人便没有交情，她虽然颇具风情，可是自己对她又没有觊觎之心，犯不着为了一个女子冒什么风险。
可是，电石火光之间，宁春心念一转，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而是从容地端起茶碗轻品一口。
“林夫人不妨详细说明，既然大家是合作合作，只要我陈家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绝对不会推辞。”
林夫人见宁春没有露出畏难之意，相反，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样，先别提他能动用陈家多大的能量，单这种态度就让人有安心之感。
宁春却是凭着林夫人的反应来作出判断。
林夫人经营问月楼多年，见惯了各种场面，对于某些人物的厉害关系也是心中有数的。
假如现在想要强行插手问月楼的，乃是根本连惹都不能招惹的人物，那她单独溜回来求援之举，就太蠢了。
林夫人的态度，是真心求援，希望陈文胜能出手相助，插手问月楼，挡住心怀不轨之人。
所以，对方的势力至少还在陈府可以与之匹敌的范围之内。
宁春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所以才能稳得住心神。
而且，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展现出一个态度，并不意味着直接答应了林夫人的请求。
再者，哪怕自己答应下来，后面不还有陈老爷嘛，他那里再行拒绝，这事儿还是不会把陈家拖下水的。
而现在他的态度，已经可以赢得林夫人极大的好感，对于他们之后的合作有极大好处。
“宁掌柜有所不知，对方可是西林道盐铁转运使司主薄何冲大人的胞弟！”
“等会儿？你说西林道？那跟洛南道有什么关系？盐铁转运使司虽然手掌实权，可是总不能把手伸到咱们洛南道来吧？”
盐铁转运使表面上看，乃是专责盐铁交易的衙门，实际上因为这两项交易乃是整个天下最大宗的交易。
任何地方官府都是要把盐铁转运使当成是本地的“财神爷”的。
更重要的是，一般地方的盐铁转运使，乃是由朝廷直接任命，几乎不用看地方大员的脸色。
所以，盐铁转运使司的主薄掌握着极大的财权，而这年头，在官府内的衙门有了财权，就等于有了实权和人脉。
特别是西林道，不论是工商还是农业，发展都远不如江南道，洛南道等地方，盐铁几乎就是他们的财政命脉，当地刺史与郡守，只怕得反过来看盐铁转运使的脸色过日子。
可是你再有实权，也只能在西林道境内八郡之地作威作福，总不能管得到洛南道境内？
你再有银子，洛南道的官员差役，也不吃你的喝你的，谁会给你脸面？
普通的官场“客套”，与对方真的可以跑到本地地盘上作威作福，其中差别还是很大的。
宁春也明白，像问月楼这样的地方，若说她们背后没有一两个官府中人作为靠山，谁信呢，可是很明显，往日她们所孝敬的官吏，是制不住那位主薄大人胞弟的。
林夫人眼神中闪过怪异之色，神情之间有些犹豫。
但是想到现在问月楼的形势，还是直接开口以示坦承。
“想是宁掌柜年轻尚轻，与官府打交道较少，不知道其中情由。”
“若只是一个西林道的实权大官，我们问月楼尚能应付，可是据闻西林道盐铁转运使乃是靖南王府一手提拔起来的！”
“转使使司之内的官员，也多算作是靖南王府门生，哪怕到咱们洛南道来，我们的父母官焉敢不给面子？他们目无王法，便只能牺牲我等小民百姓哄其高兴了。”
“靖南王府？”
宁春听到这个名字，就直接大皱眉头。
林夫人一见，误会了宁春的意思，赶紧加了几句解释。
“靖南王府虽然势大，就连朝廷都要忌其三分，可是想来他们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六品主薄的胞弟直接出头。”
“多半是他们假借着王府的势，才敢如此嚣张，若能有另外一家同样有背景之人出面制止，他们断不敢撕破脸的。”
宁春心中好笑。
他之所以听到靖南王府的名字会有反应，是因为想起二小姐与王府还有婚约的事情。
陈府要跟靖南王府对抗，自然是以卵击石，可是一个外地官吏亲属，还是有办法的。
“若林夫人没有其他状况欺瞒，那我必会在老爷面前力陈，入股问月楼之事，不是什么难事。”
林夫人大喜，立即站起身来行了个万福。
“那便多靠宁掌柜的说话了，其实若只是破些银钱，能把我们问月楼和楼里的姑娘们保下来，也可以接受，我等商户做惯了，自然明白破财消灾的道理。”
“只是要劳烦陈家的人脉，让我们有个递银子的门路便好。”
宁春心中暗自摇了摇头。
从林夫人的反应便能看得出来，自己想要靠着商路突破一条门径，甚至影响整个天下，任重道远。
他们本分经商，便时时做好着破财消灾的心理准备，甚至有机会破财还是难得，最害怕的是真惹到什么麻烦，连个递银子的门路都没有。
这便是如今的事道。
宁春自己是不可能改变这个世道，可是并不妨碍他的内心为林夫人等打抱不平。
此事只要自己能尽一份力，必定要保下问月楼来的。
……
好言安慰过林夫人之后，宁春带着下人回转陈府。
既然要动用到陈家在官府中的人脉关系，那肯定不可能只靠着陈汉庭与陈芳茵就能解决，必须要得到陈文胜本人首肯。
而经营酒类买卖，明面上乃是二小姐的主意，自然也要先向她禀明前因后果。
不曾想，陈文胜今日回府之后，正巧便在二小姐处，享受天伦之乐，顺道考较下陈汉庭最近的功课。
宁春便顺道把自己与四位掌柜的见面商谈，各家反应以及林夫人最后相请之事，都说了一遍。
听到代表天福酒楼的陈掌柜完全不给宁春面子，而宁春也没有丝毫挽留，任由他离去之事，陈文胜没有半点儿反应。
显然，凭着陈家的底子，本也没把所谓的天福酒楼放在眼里。
他们宾客虽多，贩酒之事可以稍稍倚重，但是远没有到控制整个贩酒市场的程度。
更别说哪怕这次生意真的失败，对于陈家来说也几乎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就当是哄二女儿开心罢了。
不过，听到林夫人所请，陈文胜还是皱了皱眉头。
“哼，西林道之人，未免欺人太甚，根本没把咱们洛南道的人放在眼里嘛，那些为人父母官者也是丢脸之极，根本撑不起腰杆！”
陈文胜对于问月楼的情况自然有些了解。
其实像这样的明面经营的风月之地，情况大都小异，朝廷虽然有令，士大夫也讲究一个“教化”与社会风气，可是少不了有权势之人以权谋私。
不论是为财还是为色，最终倒霉的肯定都是没有硬背景的商户们。
只是过去他们面对的还是自己的父母官，本地为官者，多少还得在意一点儿官声名声，总不能让本地的百姓一直在背后痛骂。
外地跑来的官员显然就没那么多顾忌，假如本地官员无法制约的话，他们真称得上是无法无天，什么也不在乎。
陈汉庭却不像老爹一样沉得住气，听到一半已经气得拍桌。
“哪里来的狗官，而且来得还不是狗官，只是一个弟弟，我带上几个朋友，趁他走半道上直接套上麻袋，狠狠教训一番，看他还敢在洛南之地嚣张！”
陈汉庭自从缩在府里听书读书，许久没有跟过去的狐朋狗友一起惹祸捣乱了，心里早就痒痒着呢。
陈芳茵却是似笑非笑地看向宁春。
“好哇，本来不关咱们陈府的事情，宁春你倒是挺用心嘛，想来那林夫人还有她问月楼中的姑娘，都美貌得很？”
宁春连忙苦笑摇头：“二小姐说哪里话，我也不过是今日才见着那林夫人，至于什么问月楼，我更是从未登门，怎么能见着她楼里的姑娘？”
孙芳茵很是“邪气”地甩他一个白眼。
“是呀，你这连人家楼里的姑娘都没见着呢，就如此卖力，哎呀呀……”
苍天可见呐，宁春当时还真的没有那种想法，脑子里都是如何扩张商业渠道，最多有点儿打抱不平而已。
不得不说女孩子在某些方面的天赋是自带的，孙芳茵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却比把什么都说出来更有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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